卷四 攝江山 第一百零一章 那些年,那些愛

景橫波立即便掙扎,這氣息熾烈狂放,絕非宮胤,然而那壁咚的傢伙困死了她所有能動的肢體,力氣也極大,她根本掙扎不開。

身上那人的吻,幾分狂亂幾分迷茫,唇瓣熾熱,在她臉頰上胡亂游移,從額頭到眼皮,從鼻樑到兩腮,連下巴都不放過,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彷彿是個初哥,又或者有所顧忌,一陣亂親,好一會兒沒有碰到嘴唇。

景橫波只覺得臉上微癢,又嗅見除了男子的濃烈氣息之外,還有淡淡的甜香,心中恍然大悟,想必那些來伺候的女子,都多少用了調情起興的香,這位先前和人擁吻,多少沾染了些,以至於此刻似乎有些神智不大清晰。

她想到這位先前和青樓女子的糾纏,再來招惹自己,心中厭惡,正要動動手指,召喚什麼東西給他個狠的,那人忽然一偏頭,咬住了她的耳垂,舌尖一卷,卷進口中。

景橫波渾身一顫,不由自主軟了軟,手指也便無力,那人卻也禁不住一顫,喉間發出低低呻吟,景橫波能鮮明地感覺到他的熱度更熾,身體更勃然,氣息更混亂難控,齒舌間幾番碾磨,竟有些控制不住輕重,景橫波只覺得耳垂微痛,偏頭就扯,原以為對方必不肯放,少不得要扯破耳垂,不想他立即鬆了口,卻又不肯放鬆,臉接著湊了過來,這回的目標,是她的唇。

景橫波又是狠狠轉頭,頭一側,一邊鬢側上一根釵,戳在對方頰上。

冰硬的釵戳在頰上,令對方一醒,霍然住手,愣在那裡。

景橫波還彆扭地保持著靠牆偏頭的姿勢,冷冷地看著黑暗中的輪廓,地下無燈的房間,絲毫光線也無,只能看見那雙眸子黑白分明,一瞬迷茫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苦痛。像一霎燎原的火過,只剩了凄凄焦草,斷壁殘垣,一人孤影,落日長河。

隨即他猛地放開了景橫波,一手將她推出了屋外,那力道極大,以至於景橫波踉蹌跌出了屋外,扶住牆壁剛要站穩,那人已經奪門而出,身影一閃不見。

景橫波怔怔站了一會,撫了撫嘴唇,回想剛才的氣息,半晌嘆息一聲向外走。

心裡隱隱約約知道是誰了,卻不想探究,有些事,不要捅破比較好,就當是一時衝動,掠過了,放開了,才能恢複重來。

她出了井,果然孫大夫在井口等她,看她出來也不訝異,微微躬身,說聲姑娘隨我來。

兩人自有默契,先前景橫波在經過孫大夫身側時,所謂的「扶藥瓶」是假,手指一擺將孫大夫桌上藥瓶凌空換了個位置是真,換過位置後她去扶藥瓶,孫大夫頓時就明白了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有孫大夫帶路,一路出去很通暢,其間經過景橫波租住的趙家小院,景橫波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院門緊緊關著。

這個時刻,宮胤在做什麼?

南瑾……有沒有到他身邊?

她想快步走過去,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然而此刻夜寂靜,只有風聲在九曲迴腸的巷陌里盤旋幽細。

她心中似也有風,在幽咽地盤旋迴盪,空空落落,抓撓不著實處。

……

宮胤一把抓住了南瑾的手腕。

南瑾一驚,下意識便要縮手,隨即想起自己的任務,咬牙忍住,低眼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再看看宮胤閉目不語的神情,他的臉在淡淡煙氣里看來飄渺高貴不似常人,南瑾痴痴地盯著看了一陣,轉開眼去,眼眶慢慢紅了。

隨即她又轉過頭來,此時才發覺,宮胤握住她手腕的動作太久,不似在調情繾綣,而像在……把脈。

她心中一動,側轉臉坐在他身邊,半晌聽見他一聲長吁,聲音模糊。語氣聽來似乎又失望又放鬆,又悵然又解脫,隨即他喃喃道:「沒有……」

沒有什麼?

南瑾愕然看著他,似乎宮胤想要把出什麼問題來?她知道自己脈象正常,正常不是好事嗎?為什麼他臉上有種微微的失望,可失望中卻又生出微微的慶幸?

這神情太複雜,以至於她怔忪半晌,忽然手被宮胤一拉,身子一傾,已經跌趴在宮胤身上。

她撞上他的胸膛,臉深埋在他清逸深雪般的氣息里,還沒抬起頭,臉已經蓬勃地熱起來,心跳得激越砰砰,二十餘年來從未有過的激烈節奏,她一直以為自己修鍊沉潛,定力非凡,從未想過自己也有這般難以自控的時候,那於她完全是一種陌生感覺,似浪潮當頭,熱浪灼心,近乎窒息,淡淡歡喜里,生出悲涼感受。

隨即她才感覺到宮胤身體發熱,熟悉龍家人體質的她立即知道宮胤在發燒,應該還是高燒,所以神智確實不大清楚,龍家人因為體質原因,很難發燒,除非身體或者精神處於崩潰邊緣,對於宮胤來說,也許兩者兼有,畢竟長久以來,心與力,都操勞過甚了。

她返身,抱住了宮胤,修鍊冰雪真氣的龍家人,本就是最好的降溫葯。

宮胤身子向後讓了讓,讓出一半床位,她一邊微微酸楚地想著,這熟稔的動作,想必對著景橫波早已習慣,一邊靠過去,單手抵住他心口,想要傳些真氣給他降溫,卻見他雙臂將自己一摟,喃喃道:「沒懷也好,你日後可以更自由……」

南瑾手一僵。

懷……懷什麼?

宮胤的手指落在她鬢上,輕輕撥開她的亂髮,手勢溫柔得她想落淚。為這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為這對待珍寶般的小心翼翼,其實不屬於她。

她身子微微一顫,宮胤手指一頓,南瑾有些緊張地抬起頭來,卻沒發現他神情的異常。

好一會兒,在南瑾越來越禁不住緊迫的呼吸里,宮胤終於又低低開了口。

「擔心了很久,又期盼了很久,現在想想,還是這樣對你最好……」宮胤垂下手指,唇角微微一彎,「你看似決絕,其實心腸慈軟,我已經給了你牽絆,最好不要再有一個牽絆……只願你斬得乾淨。」

最後幾個字,說得斬釘截鐵,竟無先前模糊。

南瑾心中一顫,抬眼看他,宮胤依舊沒有異常,雙手鬆松地搭在她肩上。

南瑾垂眼看他修長手指,那搭得可真輕,毫無力度,同樣,雖然現在兩人面對面摟著,可中間的距離,足可以睡下一個人。

南瑾瞬間恍然。忽然想起那一夜,那微微顫抖的馬車,那自己在長草間默然守護的一夜,那夜過後看日光自草尖升起,光芒萬丈,而心中寂如空谷。

他是懷疑景橫波懷孕了吧?

所以現在才遺憾地鬆一口氣,他渴望孩子,卻又不願意景橫波有孩子,不願意因為自己再給她加一重牽絆,這一生永無自由洒脫。

對面的人,神色疲倦,夜色沉在眉頭,不見微光。

她靜靜地看著他,忽然淚流滿面。

這是她一生第一次哭泣。

淚眼朦朧里,彷彿看見那個小小女孩,站在褐色的木牌樓前,好奇地前後張望——眼前的世界太神奇,向後一步,是自己來時的青翠蔥鬱草木叢生的山路,向前一步,是光禿禿的雪白岩石,泛著白霜的土地,一片雪色里同樣穿得鬼一樣的人們。

她有些害怕,牽著她的阿姨卻緊緊握著她的手,那手冰涼,似乎連骨頭都刺痛了,她不敢掙脫。

一個白影子飄了過來,是個鬚髮潔白的老頭,看她的眼神沒有溫度,像一把刀,她覺得轉眼就被這把刀里外剖了一遍。

心中太害怕,隱約聽見阿姨和老頭對話,「……是個孤兒……骨骼極好……符合條件……」

「眼睛生得倒好,明珠似的,可是修鍊我們這一門,要的是穩定恆一,冰雪不化,她再不會有明珠般流轉的目光。」那老頭淡淡的語氣至今不忘,「也罷,終究對不住她,小名就叫明珠吧。」

從那一日起,她叫明珠,她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她是未來家主的葯鼎,她擁有隨時等待為人奉獻的一生。

這定義,幼小時並不知那般代價。

「……伯伯,伯伯好痛,我不要洗那藥水澡,你看我皮都掉了。」

「家主需要葯鼎,你必須洗。」

「……伯伯,為什麼關我黑屋子……」

「你心思太活,不符合一個葯鼎的要求,先在此閉關三個月。」

「可我怕黑。」

「葯鼎不能有畏懼。」

「啊!裡面有東西!有東西咬我!」

「你每驚叫一聲,就多放一樣東西進去。」

「……格格格格好冷,我要凍死了……」

「葯鼎需要懂得凍死之前的極限。」

「……這補藥讓我肚子好痛……」

「十八種劇毒之物,今天這是第一種,十八種你全部通過,再集合十八種來一次。」

「不要這樣灌真氣給我,我要炸了……」

「既名葯鼎,自然得軀體如鼎,容納超越常人的苦、毒和綿綿真元。」

……

從有記憶開始的日子,叫黑暗。

在綿綿不絕的苦痛里,有人一直給她虛幻地畫著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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