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九十九章 獻身

景橫波走得很快,彷彿步子不迅速,就逃離不了那座簡陋小院。

萬象易賣場在這片貧民區的中心位置,宮胤的那位大侄子,扮演了她的客人,畢竟暗娼身份不夠資格拿請柬,所以現在大侄子穿得人模狗樣,身後跟著一群龍家子弟們扮演的家僕。

按照請柬所示一路步行過去,路上不少人都是同一個方向,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高談闊論。大多數人低調而沉默,身邊伴著眼神隼利的隨從,一看便知身份不同。

高談闊論的人,在肆無忌憚談論最新的城中新聞。

「……黑山司軍已經進城,正在大肆搜捕全城,城門至今沒有完全開禁,除了一些達官貴族,普通百姓根本出不去,城內米糧油價飛漲,眼瞧著要亂。」

「當然得亂,離王殿下死在濮陽,這是何等大事,黑山司軍屬於離王麾下,對保衛離王有直接責任,不把兇手找出來,他們日子也不好過。這群虎狼之軍,本就兇狠,如今更是猛虎出籠,據說現在府牢里人滿為患,都是嫌疑兇手。要我說哪來這麼多兇手,裡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倒了八輩子霉的富商巨賈,等著要被濮陽官府和黑山司軍狠狠敲一竹杠……」

「所以最近都收斂些。聽說鄭家也出了事,忽然就要和蒙家解除婚約,但蒙家那位即將聯姻的少爺死活不同意。隱約聽說這事和離王有關……」

「說起來,現在反而是這片最混亂地區,最安靜安全了。城中大索,這裡還沒被波及,黑三爺當真有些本事啊。」

「嘿!你還真以為這是黑三爺的本事?一個大地痞,沒靠山,哪能罩得住這一大片地盤?」

「他的靠山是雷府尊?」

「現在這種情形,一個府尊頂什麼用?是這位……」說話的人豎起手指向上指了指,又把手指放平,隨即才笑道,「因為這位,黑山司軍才到現在都沒來這裡。你瞧著好了,離王一死,馬上就會是這位的天下了……」

一群人議論著走遠,景橫波不動聲色地聽著,之前府衙發生的事,後來稍微串聯一下,她也算大概明白了是個什麼陰謀,想必自己在麗人堂的一番舉措,被人注意上,拿來做了筏子,無意中捲入了不小的風波,離王莫名其妙死於交換人質時,誰得利最大,誰就是幕後。自己,不過是個被隨手拿來使用的炮灰而已。

她唇角微微一撇——拿她當炮灰?真是花樣作死。

那傢伙最後手指放平是什麼意思?據說蒙國大王身體不行,卻未立王世子,膝下兩大成年王子各有勢力和擁躉,暗鬥得很是厲害,莫非是那位平王?

隨即又想到蒙虎和鄭小姐的事,景橫波悠悠嘆口氣,自己莫非是個災星?到哪都帶來災難,蒙虎好好的和鄭小姐的婚事,因為自己的出現,便出現了這麼大的變數,想到那鄭小姐想要掐死自己時的悲憤,景橫波心裡也堵得難受,恨不得自己也掐上自己一把——不逛街多好?不去麗人堂多好?那鄭小姐著實是個善良女子,後來的要殺人也不過是太過悲憤,若能嫁給蒙虎,該是多好的良配……

或許,自己的到來,引動了世事的變化,現在看來,這變化是不祥的,颶風一般掃蕩而過遍地瘡痍,所有在身邊的人,似乎人人遭殃,她和誰越接近,誰越倒霉,比如,宮胤……

心中如針刺般猛烈一痛,她猛地扭頭,似乎這樣一甩,便能將這一刻的疼痛給甩出去。

這一甩頭,就看見一方黑金的匾額,上書「匯珍」二字,看上去像個普通的古董店。

……

黑暗小屋裡,宮胤慢慢睜開眼睛。

龍翟帶領子弟到來後,他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有龍家人在,景橫波的安危無虞,所以他放心地任龍翟施為,沉睡了一場。

這一睡悠長酣暢,記憶中從她抵達帝歌之後,似乎他就不曾有過這麼酣暢淋漓的睡眠,這幾年的睡眠,顯得緊湊而混亂,很多時候人在沉睡,心在思考,似乎還有一隻眼睛睜開著,等著招呼這四面八方的惡意和危機。就算在不能行動完全調養的那一年,軀體困住在沉睡,心裡依舊是滿滿的焦灼,似牽了一根絲,輕輕扯一扯,都是天地凌亂,火焰顛倒,她在其中奔走呼號。

而今天這一睡,只在醒來的末端,似感覺到身周氣壓沉沉,有微涼的手指,曾撫過他的發。

宮胤立即側頭看了看自己的發,一切正常,沒有露餡。

那微涼的手指,不像是她的,她體膚微熱,他清晰地記得她的溫度。

空氣中煙氣淡淡,是龍家專用的安神調息香,只是在這逼仄陰暗的小屋子裡燃起來,少了幾分平日的清凈氣味。

龍翟立在窗前,凝視著前方,宮胤注視他一會,發現這位龍家碩果僅存的長輩,最近蒼老了許多,心中生出微微的歉意。

相比於他,也許這位老人,才是真正將龍家未來完全系在心上的人。而他,心上一大半,都沉甸甸地只系了景橫波。

「她呢。」歉意歸歉意,第一句話還是問她。

「有個萬象易賣大會,她去參加了,說要給你尋些好葯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龍翟端過一碗葯來,「放心,我讓子弟們都陪她去了。安全不會有問題。」

宮胤凝視著葯湯,並沒有立即喝,龍翟的手指一緊,抬起頭,迎上宮胤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笑,「怎麼,懷疑我下毒?」

宮胤唇角一勾,微微搖頭,接過葯湯,一飲而盡。

龍翟垂著眼,目光深深。

宮胤喝完葯,沉默一會,才道:「我記得翟叔對橫波不大友好。」

「我敢不好么?」龍翟慘笑道,「我要對她不利,你能毀了整個龍家,你放心,她真的不會有任何事。」

「龍家,」宮胤平靜地道,「以後就是她的了,所以翟叔也不要再有心結。橫波會照顧好龍家,百年流浪,可以結束了。」

龍翟霍然變色,「你什麼意思?」

宮胤不答,慢慢合眼。

龍翟怔了半晌,冷笑,「你把信物給了她?可龍家是一件死物就能指揮得動么?你以為就憑她,能讓龍家歸心么?」

宮胤只回答了他言簡意賅的一個字,「能。」

龍翟跺了跺腳,快步出門,走到門口,聽見宮胤忽然道:「現在的龍家家主,其實已經是景橫波。家族中人都曾發過重誓,不得對家主意志有任何違拗,也不能對家主進行任何逼迫,翟叔記好了。」

龍翟的背影,黃昏微光里腰背似有些微微佝僂,半晌他一字字道:「你放心。」

宮胤看他大步出了門,疲倦地閉上眼睛,龍翟使用了安神藥物,想要讓他先經歷一場徹底的休息,他此刻有掩飾不住的倦意。

龍翟快步進了另一間房。

房內,南瑾筆直地坐著,已經換上了先前景橫波換下的衣裳。她穿著那麼俗艷的衣裳,整個人還是僵硬冷直的,她手邊擱著一個盒子,龍翟一看她的神情,就嘆了口氣。

「家主將信物交給了景橫波,他將自己置於了絕地。」龍翟苦澀地道,「不知道的時候,我還能說一些話,知道之後,從現在開始,我們無論誰,都無法再對景橫波有任何要求。明珠,今晚一定要成功。」

南瑾微微顫了顫。

龍翟走上前,打開盒子,裡頭竟然是一張和景橫波惟妙惟肖的面具,一看那手筆,就是出自精擅易容的易國高手之手。

龍翟親自替南瑾將面具戴上,細心地抹平所有連接處。他掌下,那孤冷僵硬的女子,微微一讓。

龍翟停了手,望定她,南瑾微微扭著頭,慢慢咬緊了唇。

龍翟忽然道:「你是不是又打算像上次一樣,用命將真氣給他?」

南瑾不答,一動不動。

「糊塗!」

一聲厲喝,驚得屋內的春水抬頭,南瑾依舊不動。

「現在不比之前了,因為他在惡化!」龍翟厲聲道,「之前你賠上一條命將真氣倒灌給他,他確實有可能恢複;但現在,他強硬沖關之後又受重創,真氣流失十之八九,丹田已空,如何還能受住你以霸道藥物培養的數十年真氣倒灌!你再這麼做,等於以數十年掌力直擊他要害,你是要看他立刻死在你面前嗎!」

南瑾霍然轉頭,這一刻眼神終見驚駭。

……

景橫波一行人站在古董店前。

然而這種貧民窟是不該有古董店的,古董店門口也不會有臉上刺青的大漢招呼,這些人滿面彪悍凶厲之氣,卻都別彆扭扭穿著青衣小帽,在門口充作迎賓,怎麼瞧怎麼違和。

宮胤的那個遠房大侄子,叫龍維,性子很是自在,毫無心理障礙地挽著他的「嬸嬸」,遞上了請柬,很快就有人帶著他們一路進去,但只允許兩名隨從跟隨,龍維便隨便選了兩個龍家子弟,一行人跟著引路的大漢,穿過裝飾一般的狹窄的店面,進入一條巷道,出了巷道之後是一個八角形的院子,中間有口井,八角形院子有八個進口,每個進口都是一條巷道,每個巷道都有人不斷出來,景橫波發現,巷道因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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