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七十二章 愛護

遠遠看去,那東西直挺挺順水流動,景橫波探頭去看,忽聽那船家道:「別看!」

景橫波聽他聲音發顫,詫然回頭,就見月色下船家臉色慘白,渾身顫抖,連槳都操不住,喃喃道:「不好了,神醫又脾氣發作了,今晚那島萬萬不能去了,他誰都不會給治的,咱們回吧!回吧!」

耶律祁眯眼看那飄來的物事,沉聲道:「屍體?」

「應該是……」船家顫聲道,「落雲浮水兩地經常有來求醫的,其中不乏達官貴人,大多被神醫拒絕,這些人不識進退,被拒絕後往往有些不入流的手段,但怎樣的手段都沒用,他們會很快被毒死,扔到湖中,而每次發生這種事後,神醫都會很多天心情不好,不收治任何病人,誰上門誰就挨毒……去不成了,無論如何不會救你們的,回吧!」

「那可不行。」景橫波懨懨地翻個白眼,「仗著有點本事脾氣古怪的多了。要我說就兩個字,欠教訓!走你的,不用理。」

話音未落,噗通一聲,兩人回頭,就見船頭船夫不見,一個腦袋迅速地自水面游遠去,一邊游還一邊擺手,「算我倒霉,船錢不要了!你們自己找死,可別拖累我!」

景橫波無語地看那傢伙,竟然吃飯傢伙都不要,也要逃之夭夭,半晌道:「至於么?」

忽然船幫被撞了下,一轉頭,景橫波嚇了一跳。不知何時那屍體已經漂到了她船邊,月下臉色青白髮紫,身軀僵硬,亂髮披面,手足烏黑,果然是一具中毒極深的屍首。

耶律祁忽然道:「還有呼吸。」

景橫波仔細看對方的臉,才感覺到那人亂髮似乎微有起伏。

「沒死怎麼不沉不溺?」她疑問。

「可能和他中的毒有關係。」耶律祁用槳敲敲對方肌膚,竟然聲若擊敗木。

景橫波轉頭看看四面水域,一片茫茫,這湖不小,這半死不死的人,得漂哪裡去?遲早被魚吃了吧?

她摸摸肚子,心間泛上一股柔軟的情緒。自從懷孕後,雖然還沒感知到那個小生命的存在,但她的心態情緒,都忽然柔和了許多,大多時候,更加易感和悲憫。

比如此刻,一具屍體她可以不理,但是還有呼吸,就此不理似乎有點做不到。

她自己也是待救的人,懂得那份渴望和不安。

她伸手去拉那人,耶律祁按住她的手,道:「船家的話忘了?這人滿身是毒,而且我們救了這人,只怕那大夫要更不喜歡。」

「不是說他只要有人以非常手段騷擾,都會不喜歡么?反正已經不喜歡了,再多一點不喜歡也一樣。」景橫波氣喘吁吁地拖那人,「搭把手。」

耶律祁仔細看一眼那人,眼底笑意一閃,槳一挑,屍首落在船上。

他那動作不大客氣,那人落下來的時候,正撞在船頭尖角,重重一聲。景橫波嘶一聲抽口冷氣,覺得自己背都痛了。

那人的身子似乎扭了扭,景橫波目光一閃。

「咱們好葯挺多,也有一些解毒藥,不知道對不對症,拿來試試。」她轉身,在葯囊里翻找,咕噥道,「這款七星草,雖然中了以後會出現幻覺發狂,但有拔毒效果……或者這個翻漿果也不錯,吃完很熱,會把衣服脫光,說不定蒸一蒸,也能把毒逼出來……或者這赤膽蟲干也不錯,雖然吃了會上吐下瀉一個月,但毒或許也可以就這麼吐啊拉的出來啊……」

「哈哈哈哈哈行了!」忽然有人大笑道,「這是要救我,還是整我呢?」

景橫波轉頭,船頭上那直挺挺將死的傢伙,已經坐起,揉著背,眯縫著眼道:「你們怎麼看出來的?」

「這水流的方向,如果真是屍首,不可能正好漂到我們船邊。」耶律祁彈了彈手裡的槳。

「再怎麼古怪的醫者,就算會拋屍泄恨,也不會拋出有毒的屍體,禍害這湖水和四周百姓。你要麼慣用這手來嚇唬別人,要麼就是純粹閑著無聊。要麼,這就是你的考驗方式之一。」景橫波懶洋洋地道。

「聰明。猜出我是誰了是吧?」那人呵呵一笑,「你說對了。三者皆有。其實只是某夜我自己下河漂著玩,不知怎的就傳出得罪我會被我毒死拋屍河上的流言,有了這流言後,我發現我清凈了許多,倒也懶得糾正。正好也可以看看,誰會冒著中毒和得罪我的風險,來救被我毒殺的人。這麼傻的人可以治治她,因為傻子最起碼不會恩將仇報。」

景橫波看他一眼,心想這傢伙也是個被人恩將仇報過的倒霉鬼?

對方調侃的「傻」,意思就是指善良,好心沒好報的事太多,這年頭救人幫人,也得先看品質了。

景橫波並不覺得慚愧,因為打算拉他上來時,是真心打算救人的,上船後才發現了疑點。

她微微舒了口長氣,一時善念,終究通過了這古怪大夫的考驗,也算運氣。

那人坐在船頭,指點兩人划船方向,不知怎的,景橫波總覺得那人身形語音,都好像有些眼熟。轉頭看見耶律祁,似也在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到了那小島,島不大,稀稀拉拉有幾戶人家,那男子介紹說是自己家族世代家僕居住,跟隨他過來,幫他打理家務以及種植草藥,島上的砂礫都是純白色,月光下如一片銀海,點綴青枝綠葉和赭色木屋,美如童話幻境。

一個老者在岸邊接著那男子,看見他帶人來,喜笑顏開道:「少主人又遇見好心人了。」

男子哼一聲,先上岸去,耶律祁扶景橫波起身,景橫波一偏頭,忽然看見島的東側有一大片連著的房屋,隱約似有白影出沒,笑道:「看上去好像還有落雲的病人。」

她是因為看慣了落雲部的白袍子,看見那樣寬寬大大的白影就認為是落雲族人,不想那男子背影一頓,冷哼一聲,道:「想要我給你們治病,第一件事,就是島東頭不許去。」想了想又冷笑道,「真要去送死,也由得你。」

景橫波一聽便知,古怪的傢伙規矩又來了,她可沒興趣現在和他抬杠,一笑了之。

耶律祁扶景橫波下船,景橫波今夜覺得精神尚好,便道:「你注意你自己便好,我還行。」

「扶著她點吧。」前頭男子一邊束髮,一邊頭也不回地道,「也有兩個多月了,胎像不算太穩,這上上下下的事,小心為上。」

景橫波一呆。

耶律祁伸出來扶她的手,猛地一停。

一時間兩人在船頭對望,景橫波在耶律祁眸子里,看見震驚、迷惑、惆悵……隨即是淡淡的釋然,淺淺的無奈,像一團煙雲忽然在眼前爆開,驚動雲浪千滾,然而再怎麼翻覆,轉瞬之後,也只消散成一片淡淡的灰影。

那般複雜變幻的情緒,竟如月下花影,絲絲縷縷都在眼底,她看得分明,一時心中也惆悵無奈,還有淡淡的抱歉,想要笑一笑,臉上肌肉卻頗僵硬,最後只扯了扯嘴角,自己都覺得笑得一定很尷尬難看。

那停在半空的手,還是很快伸了過來,托住她的臂,耶律祁的手依舊很溫暖很穩,聲音也和先前一般柔和低沉,「是,該小心些。」

那男子似乎也感覺到這一刻的尷尬靜默,詫異地回身,正好看見耶律祁的體貼姿態,滿意地笑了笑。

景橫波這一刻腦子裡亂糟糟的,麻木地被耶律祁扶下去之後,被冷風一吹,才猛地一驚。

不對勁!

她從未接近那男子,他怎麼知道她有孕的?

還未想清楚,那男子忽然站定,轉身道:「你是染了疫病,但你體內存留諸多極品藥力,早已淘洗錘鍊過你的血液經脈,暫時還不至於傳染他人。到我這裡更不用擔心,臉上別包這麼緊了,看著怪難受的。」說著抬手解開了她圍在臉上的面罩。

他動作很快,景橫波還在走神,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面罩落地,月光清晰勾勒出她的臉。

月光也第一次清晰地,將那男子的臉容近距離顯示,高瘦蒼白,眸光看來特別深邃,一隻眼睛似乎有微微的白翳。

目光對視,兩人同時「啊」一聲,後退一步。

「裘錦風!」

「女王!」

連耶律祁都怔住了。

景橫波猛眨著眼睛,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千里迢迢跑來找的神醫,竟然就是當初選夫擂台上,以為她懷孕騙婚,一怒拂袖而去,因此被宮胤裴樞他們狠狠整治過的那個「日可察肌理,夜可明鬼神」的透視眼裘錦風。

當初擂台上一時無心,得罪他可狠,她當時就想著補救,只是後來卻沒找到機會。不想今日,冤家路窄。

剛才他亂髮披面,逆著光,臉容不清,難怪覺得身形語音熟悉,難怪他一眼看出她懷孕。

裘錦風愣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指著她道:「還以為在水上漂過這麼多次,終於遇上一個值得一救的人,誰知道還是錯得離譜!」看一眼耶律祁,他臉上神色換了輕蔑不屑,「是你,我想起來了,那個擂台上穿斗篷的。怎麼,被女王陛下選中做王夫了?真是可喜可賀。不過瞧你方才神色,不知道陛下懷孕了是吧?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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