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五十三章 我的人,我罩著

景橫波一抬頭,就看見一輛著火的馬車,穿透夜色,如傾倒的火山,向自己當頭撞來。

一瞬間她竟有種前生後世的恍惚。

恍惚里還是當初琉璃井,桑侗家的九輛火馬車,似九條火龍,轟然撞入帝歌中心,而自己還是車上,用盡全力想要力挽狂瀾,彷彿還看見馬車向前狂沖,重疊著黑色的光影,散發著腥郁的死亡的氣息,聽見桑侗尖聲大笑,飛舞在風中的長髮,一點點如覆霜雪,剎那間青絲變白髮。

那一場攜火的衝撞,是她參與帝歌政治的開始,也是她衝撞帝歌政權馬車的開端,正是在這一日之後,帝歌的既有利益集團注意到女王的危險性,開始了對她的無聲陷害和設網,直到將她驅逐出帝歌。

許是這一幕刺激太大,或者重疊記憶令人震撼,她腦中忽有電光一閃,似乎確定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時候忽然想到重要的事,實在不是時候,在左丘默的眼睛裡,就是女王似乎有點發怔。

一陣冷風逼來,左丘默腦子猛然一醒,一眼看見景橫波已在車前,車轅的扶手已經將要撞到她,大驚失色,大呼:「女王!」

這一聲喊驚醒了景橫波,猛然向後閃退,本來來得及,身後卻是一堵矮牆,「砰。」一聲,後背重重撞到牆。

她心中一涼。

馬車轟然滑來,面前像猛然傾倒一座山,一些隨風飛濺的火星濺到臉上,火辣辣的痛。

她無法前進,面前被馬堵死,身後是牆,左丘默驚惶的臉一閃而過。

身子忽然一輕,雙腳離地。

拚命勒馬的左丘默仰頭,睜大眼睛。

她這一霎,看見夏夜飛冰雪,漫天霜花降,火光在一片濛濛冰氣中迅速熄滅,化為更濃的水汽,水汽如霧似雲,在湛藍天際抹一層淡淡的白,白霧迤邐里,那兩人相擁相攜,衣袂當風自頭頂掠過。

左丘默看見男子清冷眼眸微微下視,瞳仁里只倒映那女子微驚的容顏。

看見那女子微微仰頭,在驚魂初定後,忽然綻開笑容,明麗如這葳蕤的夏。

左丘默目眩神馳,險些忘記趕緊滾下車轅。

轟然一聲巨響,馬車撞上那堵牆,左丘默大雁般斜斜掠起落地。

馬車裂了一個大縫,剛才那場冰雪令火焰全滅,葛氏姐妹狼狽地從車廂里滾出來,左丘默一看見,便眼眸赤紅地拔刀奔去。

她剛剛邁出一步,眼前已經多了一個人。

左丘默的感覺里,像面前忽然矗立了一座冰山,巍然而冷,還沒動彈,便已知不可逾越。

她倒吸一口涼氣,抬頭,一柄冰劍彷彿憑空出現,眨眼就到了她胸前。劍未至,寒氣已透膚。

左丘默來不及閃躲,也知道閃躲不了。

閉上眼,等待死亡,雖然不心甘情願,也知是自己該受的懲罰。

忽然香風掠過,被人重重一推,她跌倒在地,睜開眼就看見景橫波站在她剛才站立的地方。

而那柄冰劍,如忽然出現般,忽然不見。空氣中只余淡淡水汽。

宮胤微微皺著眉,看著面前的女人,什麼時候她變成了一個老好人?

「你做什麼?」

景橫波眨眨眼,「你做什麼?」

宮胤用下巴指指左丘默,眼神冷而凝定,「殺人。」

「那不行。」景橫波一口拒絕。

宮胤挑眉看她,眼神很有殺傷力,大有你敢說這是你王夫不許殺我就打人的威脅意思。

景橫波笑嘻嘻地,「這是我王夫啊,怎麼能給你殺。」

左丘默看見那冰雪一般的人,臉色一點一點的青了,這種時候,居然心中有些想笑。

愛上女王這樣的人,也挺不容易的吧?尤其這人看起來這麼內斂,什麼都不肯說,豈不是要憋死自己?

宮胤似乎忍了又忍,好半晌才道:「他剛才要殺你。」

「哎,她只是有點失心瘋,回去我會教育她的。」景橫波口氣親昵地答。

「危險的人,不能留在這世上。」

「那也得由我處置,她可是我的人。我的人,我罩著。」

宮胤眯起眼睛,盯著景橫波,這女人越來越知道怎麼刺激人了。

明知她是故意氣他,明知她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明明有一萬種辦法把她給氣回去,他卻越來越不想和她計較。

一路行來知道她的艱難,重逢後也開始重新思考,無論如何他欠她已經太多,不能給她她想要的相伴寵溺和溫暖家庭,難道連區區言語口舌,也要和她計較?

她願意毒舌,那就毒去。他忽然覺得,她故意毒舌挑釁時灼灼發亮的眼神,美如火焰,亦能將他心燈點燃。

不能陪她天荒地老,便讓她欺負嘲笑也好。

能讓她出一口惡氣也好。

那些累年的積鬱,無論她願意用什麼方式來發泄,都好。

能在人生的最後,給她一段縱情發泄、盡情自我的日子,讓她在久遠之後回想時,能偶爾微笑,最好。

不過他願意寵慣景橫波,不代表他願意容讓左丘默。

與那勞什子王夫無關,但凡有任何傷害她舉動的人,都不能存活在這世上。

他只恨自己可能壽命太短,來不及替她剷除所有敵人,怎麼能允許在眼前的威脅存在。

「留一個意圖謀殺你的王夫在身邊,你是做女王太閑了?」

「人生需要刺激嘛。」景橫波笑吟吟地道,「總比對著冰山被凍死好對不對?」

「是你王夫你就護著?」

「當然,這麼可人意的寶貝兒。」景橫波笑看左丘默,她當然不會毫無追究,但現在殺左丘默毫無意義,在她看來,這直腸子,只怕又上當了吧?

「是你王夫做什麼都成?」宮胤居然又追問一句。

「成。」景橫波答得大包大攬,一臉寵溺。

宮胤似乎在若有所思,忽然道:「還打算納王夫?」

「當然。」景橫波心不在焉答,「稍後落雲部還會舉行最後的大選,我還要親自去選呢。唉,不說多,比不上你十八個舞姬,好歹一打也該湊齊吧?」

空氣中似乎有種酸溜溜的醋味。宮胤望定她,忽然淺淺彎起唇角。

「好。」

景橫波還在想左丘默的事情,隨口答:「好什麼好……」忽然一驚,道:「好?什麼好?」

可等她抬頭,前方只有宮胤遠掠而去的衣角。

景橫波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皺眉咕噥,「莫名其妙……」

好什麼好?願意她納王夫了?

醋罈子不醋了?這簡直好比要七殺不逗比還難。

景橫波聳聳肩,宮胤一向難以捉摸,她現在的對策就是我行我素,不捉摸他了。

地上左丘默掙扎著爬起,冷風一吹,她腦子也清醒了些,想到女王既然回來,那葛氏姐妹說得就十有八九是騙局,想要道歉,又覺得這樣的事情,道歉根本不足以彌補,不禁默默低頭。

景橫波也不理她,轉頭四面看看,正看見葛氏姐妹提著裙子,鬼鬼祟祟向外面街道一路狂奔。

而左丘默,一方面重傷,另一方面也被剛才宮胤的寒氣凍僵,動彈不得,只能目眥欲裂地盯著那兩人背影。

女王陛下看看她,打個呵欠,咕噥道:「我真是個勞碌命……」

身形一閃,已經到了那姐妹倆上方,笑道:「我數一二三,你們趕緊跑。讓我試試三步之內,能不能將你們放倒。」

這話一說,葛氏姐妹身子一僵,一步也不敢跑了。

景橫波踱到兩人面前,拋出兩根已經打好結套的繩子,那兩人非常識相地自己套上,景橫波將繩子一抽,拉緊,笑道:「兩位公主別的不說,這識時務三個字,真是修鍊得爐火純青。」

葛芍緊緊抿嘴,一言不發,葛蓮居然還在微笑,羞澀低頭,好像景橫波真在讚賞她們一樣。

景橫波盯著這兩人,眼中殺機一閃而過。

這種貨色,留之成禍,遲早要殺!

左丘默掙扎著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拔刀,葛芍怡然不懼,葛蓮甚至露出一絲微笑。

景橫波心中警惕恨惡之感更甚,卻也只好嘆氣攔住左丘默,「想想你家家將。」

左丘默手中的刀僵住。

現在不能殺葛氏姐妹,左丘家的家將,還在牢中,那幾千軍隊,還等著葛氏姐妹指揮,要想救人,就只能交換。

她恨恨擲刀於地。

前方喧嘩聲響,似乎有人在興高采烈說話,景橫波眼睛一亮,展開微笑。

果然不一刻,七殺跳躍著奔來,將一個老頭,在各自背上扔來扔去。隱約還有武杉的佛號,「阿彌陀佛,施主,這麼顛著可爽?」

左丘默仔細一看,渾身一顫,大步奔去,「爹爹!」

迎上三步,忽然頓住,猛然回頭,看著景橫波。

街道靜靜深深,一地碎木狼藉中,她緊緊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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