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三十章 信任

「陛下!不好了!士兵們吃完飯,都中毒了!」

士兵的通報讓在場的將領大驚失色,景橫波也急忙站起,口中急令眾將及醫官速速前去查看,自己也拔腿便走,似乎很著急模樣,只是臨走時,還不忘記把沒吃完的烤黃豆烤蠶豆一起捋到自己袋子里。走不了兩步又回頭看看南瑾,裝模作樣地一指宮胤道:「給我看好他啊!」

宮胤看她跑開,眼底生出淡淡笑意,南瑾面無表情,眼神略鄙視。

真會裝模作樣。

那邊營盤人影跑動,一片慌亂,一看就是攤上大事的模樣,宮胤遙遙瞧著,道:「那些還沒走遠的殺手,應該已經看見這一幕了。」

南瑾嗯了一聲。

「咱們先離開一會。」宮胤道,「我不方便給禹光庭撞見。」

南瑾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營盤裡的亂是暫時的,被毒倒的士兵,頂多半個時辰就會醒來,什麼事都不會有。

南瑾發現上游有人下毒,處理之後就告訴了景橫波。景橫波決定將計就計,中毒就要裝得像些。趁那群火頭軍在溪邊洗鍋,南瑾潑了一碗毒水,留在鍋里的毒液會很少,用這鍋給士兵裝菜,士兵們所中的毒性,會讓他們飯後暈倒短短一刻,那些逃跑的刺客還潛伏在附近,看見那一幕一定會回去回報,禹光庭聽說了,立即就會來趁火打劫。

這樣的謀算自然瞞不過宮胤,當他發現景橫波已經很擅長謀算,也就放下心,先避一避,以免和禹光庭撞上。

「去山上吧。」南瑾看看眼前青灰色的山頭。

宮胤看她眼底光芒閃爍,知道她對裴樞的殺機還沒有散去,他卻也有些擔憂裴樞,怕他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也便點點頭。

兩人一路上山,都很有默契,往先前裴樞離開的方向而去,一個是想殺人,一個是想阻止殺人,但都默不作聲。

南瑾一邊走,一邊低頭聞聞花葉,看看泥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古怪。

好幾次之後,宮胤終於開口問:「怎麼?」

南瑾轉頭看他,淡淡道:「我還以為你打算永遠對我的事不發問。」

宮胤默了默,隨即道:「我和龍家欠你的,我會想盡辦法補償你。除此之外,沒什麼可問的。」

南瑾仰起頭,盯著將落的夕陽,似根本不畏懼陽光刺眼,好一會兒才道:「你沒有在龍家長大,卻比龍家人更冷心冷情。但也更至真至情,只是你的所有的情,都只給了一個人,再無多餘給人。」

宮胤語氣並無歉意,「多謝你懂。」

南瑾扭過頭去,半晌,苦笑一聲,喃喃道:「你可知,若你不是這樣矛盾的人,或許我還不會……」

她沒有說下去,宮胤也當做沒聽見。

有一種人極冷極熱,冰與火的交織如雪中烈焰,更誘人動心撲入。

只是無緣就是無緣,哪怕一出生便將紅線系住,終有邁出扯斷那一天。

氣氛有點沉默,好在龍家人都是淡漠的,隨即南瑾恢複正常,主動回答宮胤的話,「我自幼受各種藥物熏陶培養,遍識天下氣味,鼻子很靈,剛才一路走來,嗅見了很多特殊氣味。」

「如何特殊?」

「裴樞的氣息一直在,已經淡了,在他之後,這山上最少還有兩三批特別的人。」

「如何特別?」

「有一批人,身上陰毒之氣很重,應該穿著非常寬大的袍子,攜帶了不少武器和藥物,以至於袍子掠過這些草葉,都留下了痕迹。」南瑾指指旁邊一叢深綠草葉上留下的淡淡灰色痕迹,「這似乎是一種控制神智和激發體能的藥物,我用過,很……」她頓了頓,才道:「很痛苦。」

宮胤沒有接話,長長的眼睫覆下如陰影,欠這女子的越多,越覺得無法償還。

南瑾的發現也讓他皺起眉頭,此時在景橫波宿營地的山上,出現這麼一群人,不是什麼好兆頭。這些人沖誰來的?

「這些人緊緊跟隨著裴樞而去,路線一致。」南瑾回答了他的疑問,又回頭指了指一條岔路道,「那是條從南麓上山的路,和咱們路線方向相反,也和先前那批人路線不一致,剛才在那棵樹下的那塊石頭上,有人坐著休息過,應該是個女子,身上也有特殊味道。」

「女子?」

南瑾點點頭,「有香氣,所以是女子,她身上的特殊味道本已經很淡,但因為太特殊,是我難以忘記的氣味,所以我辨認出來——是黑水澤再往北,普羅等小國出產的黃金膏,萬壽果之類的味道。」

宮胤眉毛一挑,他知道是誰了。

玳瑁幫派中,狂刀盟和域外小國普羅因為有姻親關係,聯繫緊密,多次從普羅運送萬壽膏之類的所謂「寶葯」進入上元城,上元城城主明晏安對這東西依賴很深,可以說明晏安的毀滅,有一半,是這種奇香濃郁的藥物造成的。

而專門負責運送這些藥物入上元的,就是狂刀盟的六女公子孟破天。

雖然現在已經不幹這活,但長期出入那些地方,參加過煉製這種藥物,久而久之肌膚浸淫,留下了一點氣味,這種氣味常人當然聞不出,對這東西記憶不深刻也聞不出,而南瑾能聞得出,雖然她不說,但也能想像過她經歷過什麼。

要想成為龍家家主根骨所系的葯盅,要遍識天下藥,遍嘗天下藥,也要遍扛天下藥。

南瑾站在上風處,腰背筆直,瘦得風一吹就斷,眼神卻韌得似扯不斷的鐵藤。

宮胤轉開眼光,回身看了看,道:「那裡四通八達,有好幾條小路,往下的路被草掩映,很容易迷路。這人很可能會迷失在山上。」

孟破天出現並迷失在這山上,並不奇怪,宮胤身邊龍家人,近期都離開他身邊,在附近遊歷,並搜集和帝歌有關的消息。他知道七殺等人不甘寂寞已經追出了帝歌,估計也快到了,孟破天心系裴樞,不願意和一路走一路玩的七殺在一起,脫離隊伍先來找裴樞也是可能的。

宮胤想到山上這幾批人——裴樞、神秘隊伍、孟破天,不知怎的,心中湧起淡淡不安。

……

此刻山崖之上,裴樞和斗篷人爾虞我詐的爭鬥,正到了尾聲。

裴樞的身子被明城牽著機簧的假手扔出,半個身子已經出了山崖。

而斗篷人的漫天冰雪,順著他的倒飛軌跡,也籠罩了半個崖邊。

明城格格地笑起來,抹一把臉上的碎冰,袖子落下,她的手只剩光禿禿的手肘,手肘中心延伸出鐵制的彈條,至於手,還在裴樞的腳踝上,誰知道那手已經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她一動,彈條便一陣顫動,連帶裴樞腳踝上的兩隻爪子也在抖,斗篷人霍然變色,喝道:「別動!」

半空中裴樞忽然大笑起來。

「賤人陪葬,真是不甘啊!」

大笑聲里,他長劍點在崖邊,此刻崖邊已經全是冰雪,人攀援不上,劍也停留不住,點上去就一滑到底,但裴樞借著這一點之力,凌空猛地一個翻身。

他竟然不試圖攀上崖,而是半空翻身,他的腳踝和明城的手臂連在一起,這一翻,立即帶得明城向前滑去,明城一直在地上趴伏,而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冰雪,這一滑便速度極快,斗篷人那兩個字還沒說完,明城已經給裴樞拉下了山崖!

斗篷人身子下意識一傾,但隨即眼神一閃,止住身形。

片刻之間他已經權衡完畢,犧牲一個用處不大的明城,搞死裴樞,以此離間乃至摧毀宮胤景橫波,值得。

不過明城這種人,生死關頭也比誰都靈醒,惡人懂惡人,她知道對方不會救她,一滑出去就立即大叫:「另一半只我知!」

別人聽得莫名其妙,斗篷人自然明白——開國女皇地宮另一半地圖,普天之下,只有明城知道。

恍如一片黑雲閃過,斗篷人終於飛出,一閃便到了山崖上空,此時明城已經滑下山崖,正拚死用身上鎖鏈勾住一塊突出的崖石,鎖鏈承擔兩人重量,勒得筆直,死死勒入明城傷口,慢慢將她的斷腕再次切斷,她痛得大聲慘叫,渾身抖得隨時要掉下去,卻死也不肯掉下去。

只是她這樣也支撐不了多久,鏈子很細,撐不住兩人重量。

好在此時斗篷人到了,左手拎起明城,右手飛刀激射,割斷了明城牽繫著裴樞腳踝的爪鏈。

鏈子割斷的一瞬間,他眼中掠過一抹詫異——剛才他還沒到的那一霎,明城掛著裴樞在崖邊,裴樞有機會借著明城翻上崖,他為什麼沒有?

這念頭一閃而過,手中刀已射出,鏈已斷。

他將明城反手拋回崖上,拋出那一霎,鏈子還沒全斷,忽然裴樞一張臉,猛地翻到了他面前!

裴樞竟然趁著這一拋之力,自崖下躥上,靠近他,劈手就來掀他斗篷。

斗篷人驚而不亂,此時「鏗」一聲輕響,鏈子全斷,斗篷人空著的另一隻手,已經伸掌向裴樞天靈蓋印下。

他在實地,裴樞在半空,裴樞不想死,就必得先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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