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攝江山 第二十五章 運籌帷幄

馬車轆轆,重簾深掩,直入那座隱藏在深巷裡的不起眼的宅邸。

門檻都拆了,馬車一直入了三道門,才在內院深處停下,四面一片安靜,連鳥鳴聲都不聞。

極度的安靜令人不安,似乎走進了真空里夢境中,身周茫茫,杳無人蹤。

好一會兒,明城才惴惴不安,自己掀開了帘子,第一眼看見了正對著轎子的,書房的門。

門開著,這明朗的天氣,門裡卻一片黑暗,陽光燦爛地被擋在門前,彷彿那裡是黑夜和白天的交界。

明城睜大眼好一會兒,才發現在黑暗的門框里,立著一個披著黑斗篷的身影。

她輕輕吁出一口長氣。剛想放鬆,忽然又吃了一驚——無比安靜的院子里,竟然站著很多人,個個毫無聲息,身軀僵硬,臉孔隱藏在連帽的白色斗篷內,只露出一雙雙讓人感覺不舒服的,會聯想到獸類的奇異的眼睛。

她微微打了個顫,心中忽起不祥預感。

書房裡披著黑披風的人似乎笑了笑,抬了抬手,外頭那些人便無聲走開去,明城凝神聽他們行路的動靜,然而真的,一點聲息都沒有。

她那種不祥的感覺,更強烈了。

書房黑暗裡,那人卻在對她微笑,「皇后娘娘別來無恙否?」

明城勉強笑了笑,聲音低微,「托您的福。」

「你想要什麼?」男子聲音柔和。

「你該知道的,」明城咬牙,「讓景橫波死。」

「你也知道的,這一點我和你一直很一致。不過我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何必一定要帶上你呢?」男子笑容更溫和了,明城卻激靈靈打個寒戰。

「再幫我一次……」她勉強道,「你想要的東西……」

男子微笑對她攤開手掌。

明城卻在猶豫,女皇地宮地圖是她最後的砝碼,她實在不願意現在就這麼交出來,早早失去這個砝碼,她要如何與這外表溫和,內里陰冷的人談判?

對方手掌依舊攤開著,似乎很有耐心,甚至連笑容的弧度都沒變化,明城勉強笑著,雙手在衣袖中絞扭,不敢得罪也不甘獻寶,吶吶道:「我吃盡苦頭,腦子有些糊塗,有些路線記得不大清楚,你給我些時日,容我緩緩,細細給你想清楚,否則弄錯了也是天大麻煩……」

她話音未落。

黑暗裡的男子忽然笑了。

攤開的雪白手掌,似要收起,收起那一刻,中指輕輕一彈。

一線綠光激射,明城一聲慘呼,猛地張開手,左手一截中指已斷,半截指節軟軟地耷拉下來。

更可怕的是,在斷裂的指節間,翻滾著綠色的泡沫狀東西,那東西所經之處,她的肌膚開始粗糙,傷口兩側長出細細茸毛,綠色在蔓延,整隻手指都變成了綠色,連帶指甲竟然也在慢慢彎曲……

只一霎間,那針上附含的藥物,便讓她的手指形如鬼爪。

明城驚得忘記疼痛和慘呼,好一會兒才「啊!」地一聲慘叫,滿頭冷汗,向前一衝,撞在書房的門框上,她膝蓋半屈著,抖抖索索將要跪下,唇齒間話語也在發抖,「你……你……饒了我……救我……救我……」

一隻手伸了過來,潔白,修長,乾淨,手勢溫柔地將她輕輕一牽。宛如牽著心愛的人,進入禮堂。

明城再也不敢半分違拗,啜泣著,顫抖著,由他拉著,跨入那片似如實質的黑暗中。

「吱呀。」一聲,書房門緩緩合上,將黑暗閉合在內,也將光明隔絕在外。

沒入黑暗中的明城,最後一次回過頭來。

一線日光將她含淚的臉映得蒼白。烏黑的放大的瞳孔,倒映無數的驚恐和絕望。

彷彿這一踏入,便是永生沉淪。

那張臉一瞬即逝。

「砰。」門關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還是那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一聲慘叫,刺破天空。聲音短促,戛然而止。

院子里,還是靜悄悄的,那些斗篷里的身影,毫無感情的獸般的目光直射前方,一動不動。

……

禹國臨州城外的宿營地里,景橫波仰望著馬上的裴樞,有一瞬間的感動。

這貨說起情話來,真是足夠迷昏那些看古代狗血言情長大的妹紙們啊……

可是,迷她就不夠了!

「下來!」她一把扯住裴樞的褲腳,「用不著你逞英雄,現在不是我們要動手報復的時候,先考慮怎麼應付人家的圍攻才對。」

「嗯?」裴樞高高挑起眉毛。

景橫波回頭對帳內一指,「這裡面關押著臨州乃至大都的不少豪門子弟,死了一大半,還有一小半,原本可以拿來挾制臨州貴族,但禹光庭在這裡,少不得要挑撥離間,馬上,臨州當地駐軍乃至貴族私軍,都會和禹光庭匯合在一起,圍攻我們。如果禹光庭膽子再大一點,一不做二不休,調集附近所有軍隊圍剿,他們佔了地利人和,我們就這點人,押送軍戰力不行,橫戟軍就兩千,亢龍和玉照軍一時半刻趕不到,怎麼和對方作戰?就算你我安全沒有問題,這些子弟兵得死多少你算過沒有?」

「那又何妨?」裴樞滿不在乎地揚眉,「他們的命本就賣給了你,為你死也是天經地義。還是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不相信我兩千橫戟軍能打遍禹國?」

「兵也是人,誰允許你不把人命當回事?」景橫波氣往上沖,踢他小腿,「下來,不許輕舉妄動,從長計議!」

四周士兵們原本有些緊張,裴樞忽然要發軍,幾千人馬就想要攻打整個禹國,眾人想著都覺得只怕馬上要做炮灰,此刻聽著女王言語,漸漸都浮上感動之色,目光閃閃地望著女王。

裴樞不痛不癢地給景橫波踢了幾下,當真翻身下馬,景橫波拽著他往主帳去,掩好帳門,剛想把自己的計畫和他商量一下,順便壓壓他這火爆脾氣,忽然一顆大頭就擱在了她肩膀上。

景橫波一愣,斜眼一看,裴樞正把臉在她肩上揉呢。

「你這是做什麼?」景橫波伸手推他的臉,「起來,有事和你商量呢。」

「我剛才表現不錯吧?」裴樞不理她,腦袋向前湊著,笑吟吟地道,「你看,你一番愛兵如子的話,讓他們多感動?這群押送軍不是嫡系,現在應該對你有些忠誠感了。」

景橫波一怔,原來他剛才那話那舉動,是故意的?

仔細想想,裴樞對屬下向來不錯,不然也不會帶著一批親信兄弟在天灰谷與天地奮鬥,全力求生,歷來名將都愛惜兵士,所謂解衣衣之推食食之,這種草菅人命的混賬話,原本就不該出自他口。

他是因為這批押送軍出自原先帝歌守軍,對自己熟悉度和忠誠度不夠,才故意莽撞發軍,輕藐人命,只為讓自己反駁,好換取軍心?

景橫波想了想,有些唏噓地笑起來,少帥從來不是真正無心無肺的粗人,他的細膩,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懂。

「你的真氣怎麼回事?」裴樞在她耳邊嗚嗚嚕嚕地問,熱氣一陣一陣拂在她頸側。

景橫波怕癢,偏頭讓開,雙手用力捧走他腦袋,「走開,熱死了。」順勢靠著被褥坐了下來。

「別顧左右而言他。」裴樞跪坐在她身後,伸手來摟她的腰,「你先前出去後發生什麼事了?我瞧著你氣色不大對,遇見什麼人了嗎……」

「什麼時候這麼啰嗦了。」景橫波將他推開,翻身睡下,她覺得裴樞的態度有些不對勁,似乎更加親近了些,明明前陣子因為孟破天的存在,裴樞已經少接近她,忽然間卻又態度親昵了……

疲倦感襲來,她此刻沒有精神思考,乾脆翻身背對他,用毯子將自己裹緊,迷迷糊糊地道:「等我休息一會,回頭商量我的計畫,對了……」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勉力睜開眼睛囑咐他,「我呢,在裝失憶,裝記不得宮胤了,也不知道成功沒有,但你先陪著我做戲,記得啊,我被許平然打傷了,忘記宮胤了,只剩下一些片段記憶,正在找他。和我對好口供,免得將來穿幫……」

話沒說完,她已經沉沉睡去,身體疲乏到了極點,哪怕知道馬上危機就要降臨,她也無法控制。

裴樞正要給她掖被角的手,停在半空。

他濃黑的眉頭皺起,不可思議地瞪著景橫波的背影。

這女人在說什麼?

宮胤?

她找到宮胤了?什麼時候?是不是就是先前?所以她真力沒了,人也表現得這麼古怪?

她明明已經願意接納自己了,為什麼還要對宮胤念念不忘?

他好容易看見希望的曙光,為什麼又要給他聽見這個名字?

這女人吹皺一池春水,到底要做什麼?

他瞪著景橫波的肩背,很想立刻把她翻過來,好好地問清楚,並警告她,不要三心二意!給他說個明白!

但聽著景橫波瞬息之間就發出的勻凈呼吸聲,那手便無論如何也伸不出去——她太累了,真氣盡失,傷痕纍纍,精疲力盡,急需一場休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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