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八十一章 大神垂釣,請君上鉤

雪山上唯一一處寶地,就在許平然居住的那片山谷,那裡地氣溫暖,再經過許平然多年改造,如今四季如春。

更神奇的是,山谷的溫暖和外面的寒冷似乎沒有一個緩衝地帶,碧湖綠草在山谷邊緣戛然而止,緊接著就是冰雪遍地,碎瓊亂玉,好像冬和春,忽然在這片土地上同時降臨。

雪山這麼多年,道路沒什麼變化,宮胤走得很自然隨意,讓那些引路的人更加打消了疑慮——這位確實在雪山呆過,不然不能認得雪山看上去一模一樣,其實走錯便萬劫不復的道路。

宮胤在那片冰雪和春光相鄰的地帶站了站,看了看山谷里的景色,當年他在雪山的時候,這山谷還很貧瘠,他並沒有進去過。

長老們則有些緊張地盯著他的靴子,生怕他踏前一步,進入谷中,犯了夫人的禁令。

不過如果他真的踏前,也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這山谷邊界早被夫人下過禁制,曾有野獸無意中闖入,踏上草地的那一刻便氣絕身亡。

一位長老則試圖從他口中得到那個驚人的消息,沉聲道:「敢問閣下,你所謂的宗主之子下落,可否告知我等……」

「這湖水很是清冽,想必有魚?」宮胤答非所問,目光正從眼前湖面上掠過。

湖水碧藍,倒映雪峰晶瑩。

「啊……呃……想必有?」長老跟不上他的思維,愣了一下方答。

「可否借個釣竿?」宮胤客氣而冷淡地道,「宗主愛吃魚,我想釣條魚送給他。」

一眾長老的表情更茫然——宗主愛吃魚嗎?

沒人知道,甚至連宗主長什麼樣子,很多人都忘記了。

「這個……山谷有禁令,不允許無令踏入……」

「我不過線。」宮胤在冰雪上划了一條淺淺的線,對面就是山谷碧湖。碧湖之側,幾蓬花木之間,是一座樣式普通的小木屋。

長老們再次跟不上他的思維,先傻了半天,再商議了半天,想來想去這個要求雖然荒謬,卻無法拒絕,他在冰雪這邊釣魚,魚線過界入湖,好像不能算違背禁令?

有人便找了魚竿來,雪山之巔倒也有冰湖,湖底有魚,有時候雪山長老們也會去博個野趣,當然弟子們沒這個福分,他們忙著求生還來不及。

先拿了一根來,宮胤瞧瞧,道:「短,不趁手。」

眾人想著這裡距離湖邊確實還有點距離,便又換了一根,宮胤還是搖頭說短。

再換,還是搖頭。

好在雪山長老們,近年來被許平然已經磨得沒什麼脾氣,再說留守的自然都是性子穩重妥當的,當真又去找,最後找到一個喜歡在懸崖上往下方深淵垂釣的釣魚愛好者,這位的釣竿是特製的,千年黑鐵,韌而硬,釣線更是長得讓人懷疑可以繞雪山一圈。

這回宮胤終於滿意了,接過了魚竿,在界限之邊盤膝坐下,魚竿輕輕巧巧一甩,嘩啦一聲釣線入水,竟然真的釣起魚來。

一眾麻衣如雪的長老們,傻傻在他身邊看,都覺得這一幕很是古怪,這個忽然跑來自稱宗主說要拿大秘密換雪山宗主之位的傢伙更古怪,自己一群人傻站在一邊看他釣魚更更古怪,但眾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該怎麼對他才合適。

一人忽然想起什麼般,道:「你這魚鉤上還沒放餌!」

「無妨。」宮胤淡淡道,「等會有個大餌。」

眾人想著他是想先釣上一條,以魚肉再釣魚?

釣魚是件枯燥的活動,看人釣魚更枯燥,長老們看了一會,發現宮胤真的在認真釣魚,頓時覺得自己更傻,不得不走到一邊,商議到底該怎麼做。

這麼禮敬著他似乎不對,但擒下他似乎也不對,把他當未來宗主看待似乎不靠譜,把他當闖入者看待似乎也不妥?

原以為他要趁釣魚出幺蛾子,魚餌上下毒什麼的,誰知道他連餌都不放,這搞的什麼鬼?

忽然一人風馳電掣般自山道上奔來,老遠就在狂喊:「攔住他!攔住他!他是宮胤!他來對我雪山不利——」

眾人臉上又一呆,有人想了想宮胤是誰,有人臉色大變。

「慕容箴!」一個老者大聲道,「你所說當真?」

「怎會有假!」

在場的人倒吸一口冷氣——宮胤這名字乍聽陌生,因為距離他下山,已經頗有年頭,這些年雪山中人知道他掌管大荒政權,也知道他是宗主夫人的忌諱,平日從不提起,久而久之也便忘了,然而此刻聽見這個名字,不禁都心神震動。

這是雪山歷史上,唯一一個仗劍闖山門,半途公然下山,令九重天門顏面掃地的雪山子弟!

「宮胤怎麼會來這裡?」一個長老不可思議地問,這些留守長老,並不知道許平然下山所為何事,他們知道宮胤掌管世俗權利,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忽然丟下政權,孤身一人來雪山?

宮胤始終沒回頭,似乎很專心釣魚,此刻忽然道:「對啊,我怎麼會來這裡?我怎麼來的?」

眾人又一怔。雪山門戶,每隔一年都會有變動,哪怕宮胤曾經在雪山呆過,多年以後重來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慕容箴一怔,此時才想起,自己要如何交代這一路的慘敗?

要如何和眾人說起,自己違背規矩,故意引宮胤進雪山,想要宮胤和許平然拼個兩敗俱傷,誰知道許平然竟然不在,誰知道宮胤竟然莫名其妙大搖大擺地就進了雪山內門?

「拿下他!」他指住宮胤,嗆然拔劍,「他跟蹤了我進雪山,他是來行刺宗主的!」

人影閃動,長老們團團將宮胤圍住,雖未出劍,眼神警惕。

無論如何,他們當然更相信慕容箴一點。

「慕容兄當然不願意我覲見宗主。」宮胤還是頭也不回,悠然落竿,「我帶回來了宗主之子的消息,他卻是當年將宗主之子拋棄的人,他如何願意?」

慕容箴怔了一怔,怎麼也想不到宮胤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這一句卻正敲著他內心虛弱,一怔之後,冷汗忽然就濕透了背脊。

「胡言亂語!」他怒道,「我何曾拋棄過宗主之子?」

「嘩啦。」一聲水響,宮胤將魚竿一提,魚鉤上,竟然真的活蹦亂跳一尾黑色魚。

宮胤卻並沒有將收桿,將那魚取下,而是一彈指,將黑魚割去一半,將魚竿又繼續放了下去。看樣子還打算繼續釣。

「慕容箴,你若不心虛,何不等我將宗主之子下落,和宗主談過再動手?」

「和宗主談?」慕容箴怒極反笑,「宗主閉關六年,從未見過外人!」

「他兒子的消息,算外人么?」宮胤搖搖頭,「你又不是宗主,又怎麼能知道他不會為此出關?」

慕容箴又被嗆了一嗆,他沒臉說自己全軍覆沒在宮胤手中的事,自然也不能以此事來要求眾位長老出手,宮胤坦然進雪山,一臉和平使者模樣,自稱帶來宗主之子消息,誰都知道這事兒向來是許平然心頭大事,在場長老一大半都是許平然親信,也正是因此才禮遇宮胤,他如果出手阻攔,只怕這些長老的長劍,就得掉轉劍鋒對他了。

一腔怒氣無處發泄,待要忍下卻怎麼都不甘,他正要發作,忽然宮胤手中魚竿一提,「嘩啦」一響,又一尾魚出水。

但已經不是先前那黑色魚,變成了一尾紅魚,大過黑魚兩倍,牙齒尖利,嘴角猶留血跡。

慕容箴一呆,連帶眾位長老臉色都一變——剛才那黑魚,已經被紅魚吃了?

這湖中魚,如此大而兇猛?

仔細想想也不奇怪,這山谷誰都知道看似寧靜祥和,實則是雪山最為兇險之處,門主夫婦的住所,怎麼可能真的毫無布置?

以往不是沒有那些受不了雪山酷厲規矩,下山亂闖,或者有心潛入的雪山弟子以及刺客,拼了命闖入山谷,但這些人從來有進無出,連屍首都沒有下落,每天日頭升起,山谷碧湖蕩漾,草青風和,雪狐出沒,鮮花開放,不染一絲塵埃和血跡。

但很多人猜過,那鮮花之下,那青草之中,那碧湖之底,那雪狐腹中,是不是都藏著新鮮血肉?

慕容箴怔怔看著那魚,他總覺得一切都很詭異,但一切都無法解釋,原以為會仗劍上雪山的那個,現在背對著他在釣魚,難道他真的要等他釣完魚?這讓他有種自己很蠢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不安。

這種感覺比宮胤真的仗劍上雪山還要不安,夕陽下那人從容甩竿,釣線伴湖水發粼粼金光,水聲嘩嘩輕響,明明氣氛祥和寧靜,他卻覺得四面空氣似乎越來越緊,咽喉也越來越緊,而心跳越來越快,彷彿那單調的揮動釣竿動作,下一瞬便要勾上他的心臟一般。

宮胤手指一彈,紅魚身上添了傷痕,鮮血流出,宮胤將紅魚也放了下去。

沒多久,「嘩啦。」一聲響,魚竿提起,這回紅魚不見,一條更碩大的黃魚在釣線盡頭搖頭擺尾。

宮胤還是不拿魚,照樣弄出傷口後投回水中,沒多久又是嘩啦一響,比黃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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