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五十九章 擦背

景橫波一驚,再也顧不得濃情蜜意,急忙奔過去開門,門一開,一人靠在門上,軟軟地往門內便倒,猶自努力控制自己身體,想要避開景橫波,景橫波一把扶住,仔細一看對方滿臉血汗的臉,驚呼:「鐵星澤!」

鐵星澤呼吸急促,艱難地在她手上掙紮起來,景橫波把他往屋內扶,道:「莫急莫急,先坐下,慢慢說話。」一邊心下不安,想著鐵星澤好歹也是個一國之主了,怎麼會搞得這麼狼狽?

一隻手伸過來,從她手上接過鐵星澤,將他安頓在椅子上,宮胤微微皺著眉,俯瞰著鐵星澤,道:「怎麼回事?」

「你怎麼會在這裡……」鐵星澤也有點詫異,轉目看了景橫波,微微露出一絲瞭然的笑意,隨即道,「玳瑁出了事。我原本帶人趕來商國,想要參加擷英大會,結果路上遇見玳瑁趕來報訊的人,我原本要帶他們一起來,卻遇上不明身份的人追殺,一直追殺到商國王都,想來是三盟四門七幫十三太保的人。想在路上將我們滅口,我的護衛被一路追殺殆盡,好容易我自己支撐到這裡。」說著重重喘一口氣。景橫波急忙遞過一杯水,還沒送過去,又是宮胤接過去,遞給了鐵星澤。

景橫波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乾脆退後,聽鐵星澤說具體情況。就在裴樞走後不久,似乎上元宮內發生了一些事,之後不多久三水縣便遭受了一場火災,險些將景橫波正在建的宮殿燒毀,然後便有十五幫的人,逼近了仙橋縣最外圍的平沙鎮,和駐紮在平沙鎮的橫戟軍有了一場短兵相接,明晏安也在此時出城,里外夾攻,橫戟軍建立不久,群龍無首,別說景橫波,連英白裴樞都不在,雖說有裴樞一批精幹手下和封號校尉,終究因為缺乏有力指揮,被迫收縮戰線,現在全部三十萬軍民,都縮在巨甸縣一個早先的大堡之中,被十五幫和上元軍隊日夜圍困,堡中糧食原本就不足,如今經過這麼多天,只怕已經將斷絕。

景橫波聽完,推開門,門外,裴樞和耶律祁已經裝束整齊,一副上路姿態。玉無色連馬都讓人牽了來,一臉送走瘟神十分歡喜還要強自遮掩的表情。

又過了一個時辰,七殺等人趕來,也是一身上路裝扮,歡歡喜喜給她獻寶,告訴她在新主顧那裡榨了多少多少,足夠給軍隊武裝到牙齒,咬明晏安那個老小子一個對穿的洞。

景橫波忍不住一笑,心想麻煩再多,遇上這樣一群知己,天下之大,也可去得,也沒什麼必要多說,收拾上路,裴樞上馬後,手一伸,將站在路邊一臉歡笑殷勤相送的玉無色,一把拎上了馬。

玉無色的慘叫聲灑落了整個商國宮廷。

「啊啊啊你幹嘛要帶我走,我還沒過足商國主人的癮哪……」

滿腔怒氣無處發泄的裴樞,一個爆栗敲得響亮。

「帶你回去,嫁給大屁股王菊花!」

……

烈馬長馳,在大荒疆域上奔行。

一支隊伍,遠遠地跟隨在景橫波的隊伍後,一直馳到了商國邊境。

景橫波看著那些雪白的羊駝,對耶律祁努了努嘴,「不去和人家告個別?」

耶律祁回望,正好那支隊伍最前面一輛馬車,有人掀開車簾,探頭相望。

眼波相遇,他眼神深邃幽魅,流動飛掠,是不見底的滔滔逝水。

她眸子明定燦爛,鬱郁秋水,是近乎永恆的靜水流深。

剎那相遇,激起波瀾,再逆流而過。

他微微一笑,笑意從眼眸到唇角,是點染這荒涼大地的無垠春色,只是綠了這天涯海角,卻不因某處停留。

她亦彎起唇角,看一眼他身邊的景橫波,再看一眼景橫波身邊戴了面具的宮胤,心中微微一嘆,做了個「就此別過,後會有期」的手勢。

她一直很平靜,看不出不舍之態,放下車簾的動作卻很快。

景橫波看著姬玟車隊轉換方向,往姬國高原而去,心中也有一些悵然。她對於姬玟很有好感,看見她眼底的希冀被無奈遮掩,也覺得很過意不去。

姬玟走了,卻留下了一批羊駝,這是她遵照約定,給黑水女王留下的禮物。之後的姬國如果由她繼承,還會和景橫波就羊駝的使用進一步擴大交易。

這種姬國經過多年培育的羊駝十分厲害,耐寒耐熱,善於負重也善於奔跑,兇悍卻又聽從主人之命,景橫波甚至想因此建一支羊駝重騎兵。

鐵星澤也跟著他們上路,商國的擷英大會已經沒有參加的必要,之後各國的貴賓都會依次離開,鐵星澤要趕回自己的屬地,說是要點齊沉鐵軍隊,助景橫波一臂之力。

在商國邊境,景橫波收了一支羊駝隊伍,隨即在靠近易國邊境的時候,由伊柒和戚逸將玉無色送回給還在易國的翡翠女王,送上一顆固元丹。以此交換翡翠女王的友誼和幫助,並將宮胤書信帶給易國新王易鄯,以此從易國帶走一批軍隊,作為後援。

經過沉鐵邊境時,遠遠地,景橫波就看見地平線上一道森然的鐵黑色,綿延無邊,還未到近前,便有肅殺凜冽之氣撲來。

裴樞因此很緊張,親自帶人提前查看,不多時打出安全信號。

幾騎快馬隨著裴樞一路馳來,都是面目精悍的將領,先對鐵星澤行禮,道迎接大王來遲,又先後給景橫波等人行禮。景橫波這才知道,這是提前得了通知的沉鐵軍隊,在邊境線迎接鐵星澤。

鐵星澤似乎也鬆了口氣,問了問國內情形,將領們道一切平安,鐵星澤當即對景橫波一指,道:「你等也不必跟隨本王回國,稍後便直接跟隨女王,前往玳瑁去吧。」

景橫波一驚,眼前沉鐵軍隊巍巍雄壯,旌旗如林,士兵們面目如鐵,行坐動作一致,腰上的刀沉黑無光,是沉鐵部獨特出產的最好沉鐵所制,一看就知道是沉鐵部最精銳的軍隊,足有一萬之數。

這份人情太大了,她急忙推辭,鐵星澤卻對她誠懇一笑。

「我能得沉鐵王位,說到底都仰賴你。再說,」他的笑意忽然帶了些微羞澀,「我也但望玳瑁的勝利中,有我一份功勞。如此,我便能以此向紫蕊求親了。想來女王不會不同意吧?」

日光下他笑容明朗,似將這世間一切純粹凝練。

「婚姻大事,紫蕊自己做主。」景橫波一笑聳肩,「不過,只要你們情投意合,我肯定不會棒打鴛鴦。」

「我送你們至玳瑁邊境,」鐵星澤道,「方便你們對這支軍隊了解使用,之後我再回歸國內。」

景橫波下意識回眼看宮胤,宮胤卻根本不接她的目光,她只好笑著感謝接受。

自從出來後,神奇的是,宮胤裴樞耶律祁這次沒有進行例行的飛醋品嘗大賽,三人互不理睬,卻很有默契地,從不對她的事務發表任何意見,一切事情讓她自主。就連以往最愛對她的事指手畫腳的裴樞,這次也顯得分外配合,一副要讓她建立權威的模樣。

景橫波有種三個男人在拼「誰更懂事」的奇怪感覺……

隊伍在不斷擴大,行走過程中還加入了一些來歷不明的人,大多沉默而不為人注意,景橫波事先得了宮胤和耶律祁照會,讓她不必管,她也就當沒看見,左不過是宮胤和耶律祁的秘密屬下罷了。

整個隊伍,還是以沉鐵軍隊人數最多,易國軍隊不可能那麼快趕來,景橫波打算把易國軍隊當做後援使用。

看著自己隊伍日漸龐大,應該是一種很好的感覺,尤其在自己要千里回奔,營救基業的時候,會更加踏實。但不知道為什麼,景橫波每次抬眼四望,看著四周那些黑色的、沉默的、毫無聲息埋鍋造飯或者行軍的沉鐵士兵,總有一種不安而壓抑的感受。似乎那些連盔甲和刀都絲毫沒有光芒的士兵,是一個個幽魂一般的影子,在視野的前方無聲消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出現。

她以為這是自己的特別感受,可是有次,她看見擁雪站在高坡上,看著底下,神情若有所思,她走過去,和擁雪站個並肩,才發現高坡底下,那群沉鐵士兵在洗澡。

默默地洗澡。

一大群人,足有幾百號,在一條河裡洗澡,所有人都是一個動作——默默撩水洗澡,起、落、起、落……

沒有水聲,沒有喧嘩,沒有笑鬧,如果不是站在上方親眼看,甚至不會感覺到底下有幾百號人。

景橫波忍不住打個寒戰——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像隔著屏幕看默片,你只知道動作,不能確定人物內心。又或者像看見一群非活物的東西,他們有人的軀體,但卻沒有人的活氣,甚至沒有靈魂。

她記得自己前世看電視,軍營規制森嚴,但卻不會磨滅士兵的靈性,大兵們洗澡時,是最能展現男性野性的時刻,不鬧一鬧,幾乎是不可能的。

幾百個男人洗澡,兩個女人偷看,卻生生看出了一身的寒意。

她聽見擁雪喃喃地道:「沒有聲音……」

景橫波沒想過,沒有聲音,也會這麼可怕。

她不記得自己見過這樣的軍隊,也無法想像什麼人會訓練出這樣的軍隊。

彷彿猜中了她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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