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四十六章 今晚一起睡吧

他一指,商國王后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連準備邁上台階回座的腳步,都有點邁不動了。

景橫波也笑眯眯盯著她,喚道:「王后。」

商王后下意識抬頭,景橫波劈手就把肘彎里的禮服扔了過去。

深紅厚重錦緞宮裙砸了商王后一臉,她被裹在那些層層疊疊的錦緞綃紗里,徒勞地掙扎,發出刺耳的尖叫。

商王趕緊幫她將衣裙解下來,扔在一邊,王后撲在他懷中,瑟瑟顫抖。

商王吸一口氣,臉色鐵青,轉向上頭景橫波,怒聲道:「女王陛下雖有師傅護佑,似乎也不該在本王殿上如此無禮!」

「禮數只給懂禮的人,」景橫波呵呵一笑,「寡廉鮮恥者,拿她當狗看都嫌太尊敬。」

「上人不管管你家女徒么?」商王氣得渾身發抖,「竟然公然在我商國殿上,辱罵我商國王后,這將我商國置於何地?」

宮胤神色不動,淡淡道:「她要罵人,自有理由,你們且聽著便是。」

眾人絕倒。

敢情這是個超級護短的。

「上人……」

「別喊誰誰誰了。」景橫波截斷商王的話,「我做的事自有解釋,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砸你老婆一臉?」

商王仰頭看她,忽然發覺這樣一個對話姿態顯得己方氣勢很弱,趕緊走回自己位置,但發現還是低了一頭,只得咽口唾沫,悻悻地道:「便縱有千萬理由,也不當如此無禮!我商國待女王不可謂不寬厚,女王擅入宮中,偷竊如此重要禮服,我們都未曾責怪追究,王后還讓女王速速解下毒衣,對女王關切之意溢於言表,何至於遭受女王侮辱?難道女王你自作自受,染上劇毒,還要遷怒我等嗎?」

「說那麼多廢話,卻不長眼睛。」景橫波冷笑,「我扔衣服過來,是想請大王和王后好好瞧瞧這衣裳。」

商王低頭看看那衣裳,隨即抬起頭,正色道:「衣裳自然是當初王后封后禮服,本王對當年那一幕記憶深刻,至今痛楚在心,絕不可能認錯!」

「誰說你認錯了?你老婆要陷害人可能弄錯嗎?」景橫波一臉譏笑,指指那裙子,「我是說,你沒發現,這宮裙稍微有點皺嗎?」

商王又仔細看看,才發覺,周身錦緞都呈現微微皺褶。只是原先上頭綴飾刺繡太多,掩蓋了這個特點。

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道:「裙子封存多年,有些發皺也正常。」

「不管怎麼封存,要麼掛著,要麼摺疊裝箱收藏,可能會出現一道道的摺痕,但是絕不會出現這樣整體的不易發現的細小褶皺。上品錦緞好好封存,放多少年也不會掉色褶皺,這是常識。」景橫波譏笑,「還是你王宮做套禮服都偷工減料,拿了劣等料子來湊數。」

眾人都知道這個道理,頻頻點頭,王后禮服,不可能用料不佳,出現大面積褶皺,肯定有問題。

商王王后也露出茫然之色,她不記得自己給裙子動過什麼褶皺手腳,再說這和真相有什麼關係?

「便有褶皺又如何?」商王不耐煩地道,「那也只能說明料子問題,和這事有什麼關聯?和你羞辱王后有何關聯?請勿避重就輕!」

「當然有關聯。」景橫波一指自己鼻子,「因為這褶皺是我搞的,因為這衣服被我煮過!」

所有人都一怔,商王愕然道:「煮過?你好端端地為何要煮這裙子?」

王后似乎想到了什麼,面色慘變,她下意識地向後挪動腳步,上座似聽非聽的宮胤,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她覺得那種渾身血液停滯僵冷的感覺又來了,腳下再也動彈不得。

「因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景橫波勾唇一笑,「假如你去買東西,滿街的老闆都不賣給你,還把你趕了出去,然後忽然有個好人,跳出來,說那些老闆很不是東西,她看不下去,把自己買到的那一份送給你,你會不會感動收下。」

商王嘴唇蠕動,想說「會」,但又實在說不出口。以他這種在王族傾軋中過來的成功者,遇上這種事的第一反應,其實也是懷疑。

會因為恩惠感動的,只是平常人,而他們,見慣各種隱藏在良善面目下的詭詐和狡猾。

宮胤皺了皺眉,他匆匆趕來,雖然看出殿上氣氛有問題,但也沒想到之前景橫波有這樣的經歷。

他對王后又看了一眼。

王后覺得呼吸更加困難了。

「可能會感動,但絕不會輕易用這些東西對不對?」景橫波一笑,「以前的我,肯定傻兮兮地感動了,穿上了,可是現在我知道了,對你笑的不一定對你好,幫你的不一定就在護你,在感動之前,先保護好自己——當然,這其實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因為我已經喪失了對善良和美好的信任期待,很不幸你們也是這樣,更不幸的是,你們這麼悲哀,自己還不知道。」

手忽然被握了握,景橫波悄悄偏頭,就看見她家假師傅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大袖底下的手,卻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總是這麼似乎不為所動,但也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最細微地體諒她的心情,給她最及時的溫暖和安慰。

景橫波笑了笑,因為剛才那感觸,湧起的淡淡蒼涼感立即消弭——只要他懂得心疼自己,再多的陷阱陰謀又如何?

她不怕風刀霜劍,只怕從風刀霜劍中走過,看見冰冷的隔岸。

她也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再想放開時,他卻不肯放了,她也不掙扎,便讓他握著。

彼此掌心的溫度,最安慰。

殿下的人聽著她這話,倒有一半露出深思悵然神情,商王卻不耐煩地道:「那又如何?」

「我當然要請人驗看這裙子。」景橫波看了裴樞和耶律祁一眼,心想王后也真是太託大了,也不想想耶律祁和裴樞是什麼人物,那兩人一看見裙子,就有所察覺了。

「裙子有天痘毒。送禮的人居心不良。」她道,「我想知道,這位送毒裙子的人,到底是什麼打算,所以將計就計。天痘之毒用開水多煮幾遍也就沒事了,我將裙子煮過,裡頭加了隔層,穿了來參加宮宴,因為我知道,那個送毒裙子給我的人,一定會在宮宴上做文章的。」

王后聽見「開水煮過」幾個字,目光一閃,忽然腰桿又直了些。

商王霍然轉頭,盯住了王后,王后鎮定地立著,凄聲道:「大王,一面之詞,何足採信?難道不能是她自己偷了裙子,發現了天痘之毒,然後現在為了顏面,來栽贓於本宮么?」

不等商王再次露出懷疑神色,景橫波鼓掌,「說得好。是這個道理。」她悠悠嘆口氣,「可惜有老話說,最毒婦人心。如果不是你那麼毒,我還真的無法辯駁你這句話。」

她對商王道:「能否請大王,請一位你的醫官到來?」

商王看看王后,王后呼吸急促,卻還依舊神情鎮定,從容地道:「大王,此女雖有上人撐腰,又是翡翠女王,但她今日在殿上驕狂跋扈,羞辱本宮。如果您還對她一再縱容,予取予求,那商國尊嚴何在?顏面何在?」

「母后這話就不對了。」商略在一旁立即道,「女王不承認偷竊裙子,併當庭指控母后陷害。這才是對我商國的最大侮辱,如果不當殿洗清,為母后正名,消了這女王囂張氣焰,明日傳出去,我商國和母后,才會真正威名有損。」

王后冷冷凝視著他,商略毫不避讓回視,一臉正氣凜然。

商王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兩人都似乎有所仗恃,那般鬥眼雞模樣,瞧得他心生煩躁。

他忽然嘆了口氣,道:「事情已經鬧在殿上,想要退縮也是不能。不管真相如何,做下的,就自己承擔。」說完揮手,命人去請醫官。

王后臉色如雪,抖著唇沒能說出話來,商略快意地笑了笑。王后看他一眼,微微側身,對殿下自己的女官,使了個眼色。女官趁人不注意,匆匆下殿。

不一刻醫官過來,景橫波道:「煩請這位大人,檢查一下,這宮裙的綉罩上,有無問題。」

那醫官得了商王首肯,連聲應是,仔細檢查。

王后冠服會有同色綉罩,類似披肩,可穿可卸,那醫官輕輕翻動,忽然「咦」了一聲,忙命助手拿來面罩,綁住了口鼻。又取出剪刀,撕開了一邊邊角,神色凝重。

他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趕緊退後三步。

片刻後,醫官站起,躬身道:「啟稟大王,這綉罩上有『凝血草』之毒。」

很多商國人想必知道這藥草,有人驚呼,臉上變色。想必是極厲害之毒。

「你不是已經將衣裳煮過幾次了嗎?」商王驚訝地問景橫波,「如何還會有毒?」

「大王好像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景橫波搖了搖手指,「請問,你們這件禮服,在封存前,到底染著的是幾種毒?」

商王被提醒,臉色一變,半晌才不情願地道:「天痘,和另一種極其厲害的無名毒。」

他心中隱隱已經有不妙預感,很想不回答,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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