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十六章 追妻

聲聲怨憤,聲聲泣血,凄厲女聲穿透峽谷,似劍要將這不長眼的老天,刺穿。

聽見的人臉色沉重,心頭髮瘮,忽覺寒意自心而來,忍不住地凄涼。

連從來都微微笑意的錦衣人,都斂了那一抹淡淡譏嘲,目光冷而遙遠,似是因此想起了一些自己都不願意回憶的往事。

他們都有共通的心情。

人人都曾在類似的陰謀和惡毒中,趟血火而過。

凄慘冷血,由來帝王家。

翡翠女王罵完了,嚎完了,精疲力盡地向地下一坐,眼神空落落的。

多年積鬱放空了,腦子似也空了,她什麼都不想再想,只想在這裡天荒地老地坐下去。什麼丈夫愛人,什麼王位之爭,什麼姐妹奪位,統統都這麼坐化了。

玉無色和他娘吵架吵得幹勁十足,看他娘這死氣沉沉樣子反而慌了,拚命拉她胳膊,又敲她後背,「醒醒!醒醒!」

女王一動不動,她沒流淚,或者在很多年前,她的眼淚就已經流幹了。

忽然一隻手撫上她的膝頭,她先是毫無感覺,那手卻努力地向上摸去,她一低頭,驚得原地向後一退。

「英白!」

地下,英白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目光直直地盯著她。

他當然沒死,有宮胤在,誰也不能讓他死。錦衣人的手段,不過在剎那間短暫閉了他的氣息,女王心思浮動,性子又急躁粗疏,哪裡注意得了這麼多。

一霎閉氣之後就恢複,只是毒沒解還不能動,他躺在地下,將那聲聲嚎啕,聽了個清清楚楚。

震驚到不敢相信。

難道那十二年的怨恨和憂愁,都是一場錯?

十二年買醉酒鄉,十二年嬉笑風流,十二年自責自愧,十二年自逐家鄉。

都不過一場錯,一場陰謀?

此刻再想起當年的玉翡,忽覺面目模糊,在回憶中那些原本堅信不疑的事情,再和此刻聽見的真相一對證,頓時疑點多多。

潮過了沙灘,露出水底的黑石。

他記得玉翡的美麗嬌俏,記得她時常神秘不見,記得她喜歡換各種香氣,記得朝中貴族子弟提起玉翡多半神情奇特。此刻想來,那種奇特,確實屬於隱秘的歡喜,佔有的得意。

他的未婚妻,只有他不知道她的風流。

那年除夕酒醉,和玉明春風一度,而在三個月前,他和玉翡在璧山溫泉也有過一次。

記憶中璧山溫泉,煙氣裊裊,那日他也微醉,朦朧中到底是誰的臉,真的沒看清。

香氣不熟悉,但玉翡的香氣,經常換。

除夕酒醉那一次,再回頭想起,中間出現斷層,那種「被女人強了」的侮辱,很可能是自己強加給自己的。

他記得當日他酒醒翻身起,正見玉明神色奇特奔進門,他聽見王宮上頭凄厲的鴿哨,那是玉翡和他約定的暗號,最危險的那一種,他推開玉明,狂奔去玉翡宮中時,見到的已經是奄奄一息的她。

臨終前她帶血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輕輕撫在小腹上,在他耳邊道:「別怪姐姐……只遺憾沒能給你留下這個孩子……」

一句話劈裂了他半生的幸福。

從此他只能將自己放逐。

直到今日,峽谷山風,將真相解答。

那在他「死後」泣血傾訴的冤屈,誰都聽得出不能有假。

當心中豁然開朗,取而代之的就是深重的羞恥——他戴了那麼多年綠帽子,人人都知,唯他不知!

這真是男人無法忍受的最大恥辱。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就這麼閉著眼,自斷心脈算了。

真的覺得無法睜眼面對,眾目睽睽之下,翡翠王軍的高級將領都在。

但那念頭只是一瞬,隨即便沉沉壓了下去。

浪蕩多年,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青澀少年。苦難和磨練告訴他,男人首要,是擔當。

他已經錯失逃避了那麼多年,讓那個堅強女子獨立承擔那麼多年,接下來的路,他沒有道理再逃避。

他需要尊嚴,但不能做懦夫。

下半生,該他來補償。

「玉明……」他握緊她的手,「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告訴了。」翡翠女王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樣子,獃獃地道,「你失蹤了一年,後來我打聽到你在前國師那裡,我命人帶信追過去,將前因後果和你說了。可是你沒有迴音,連傳信的人都沒回來,我想你還是不愛我,不原諒我,那就算了吧,我帶著孩子,也能好好活下去……」

她還有個原因沒說,當時心灰,當時也不願將這事說給別人聽,英白少年時自尊驕傲,是翡翠部最為光輝的貴族子弟,他如果知道自己被戴了綠帽子,還是全玉城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的綠帽子,那種恥辱和深愛女子的背叛,足以將他擊倒。到時候就不僅僅是永不回歸,也許他會頹廢,會一蹶不振,那麼,翡翠部最前程遠大的少年,就真真毀了……

愛一個人,成全他。

英白卻怔怔地道:「我沒有收到任何信。」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到恍然。

那封要緊的信,到底為什麼沒有交在正主手上,時隔多年,現在已經無從查考。或者玉翡的人還在作祟,或者那信根本就沒傳遞到地點,誰也不知道。

沒有一捅就破的真相,只有陰差陽錯的人生。

「玉明……」英白心情紛亂複雜,他到此刻終知玉明的苦楚和深情,雖然愛情並不因為負疚就馬上到來,但虧欠她們母子的,終究要補償,正想說要好好補償她們,就見翡翠女王笑了笑,拿開了他的手。

「說出來了,痛快多了。現在想想真不值啊。連再試一次的勇氣都沒有。」她伸個懶腰,「好了。你也沒事了,無色也沒事了。這小子欠教訓,回頭我會狠狠教他。你有空了可以來瞧瞧,沒空隨便你。反正這麼多年,我們娘倆也這樣過過來了。」

她輕輕鬆鬆站起來,拽著玉無色的衣領,一邊狠狠道:「跟我回去!回去好好整治你!」一邊回頭對英白嫣然一笑,「春天我打算納王程為王夫,大統領有暇可來觀禮。」

「不要啊,您玩真的啊……」那位王將軍發出一聲慘嚎。

翡翠女王不理他的慘叫,昂著頭,挽著他的胳膊,一手拎著兒子,「一家三口」,拖拖拽拽地走了。

英白臉上的表情言語實在難以形容,以至於翡翠王軍其餘將領都默默低頭趕緊走,連安慰都不好意思。

錦衣人摸著下巴,心想女人心海底針,剛才還要死要活,一轉眼就傲嬌上了,還是他家小蛋糕好,不矯情,只害人。

宮胤卻在想著英白一定酒喝多了腦子壞了,這都什麼事?兩姐妹都分不出?景橫波就算換張臉肥成八百斤他都一定認得出好嗎?

英白沒想到翡翠女王真的說走就走,呆在原地,錦衣人一掌打在他背後。

「把你媳婦追回來!」

宮胤冷冷淡淡地追一句:「順便記得讓她還橫波的情。」

英白微一猶豫,追了過去,玉無色攛掇著他娘走快點再快點。

宮胤和錦衣人對望一眼,又各自扭頭。

山風忽然靜了下來,悠悠緩緩,宮胤順著山脈,向外奔行。

景橫波到底滑去了哪裡?

……

景橫波滑到了巫婆的小屋裡。

掉下瀑布之後,一路下滑,她好運地沒栽下石樑,之後好巧不巧地又滑入洞中,那一截洞好像是天然水流沖刷所致,非常光滑,她很擔心到了盡頭是封閉的,那到時候她就得被堵在這細長洞中,活活堵死。

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如果不貫通,就不能水沖形成這樣的洞,可是她就是沒來由的緊張,覺得自己這一栽,可能還是會遇上什麼事。

一路快滑,身上火辣辣地痛,她忽然想起一個關於易國的傳說,易國最大最有名的山就是易山,傳說這山中多寶,山勢特殊,成就了易國人千變萬化的本事,具體是什麼也沒人知道。

她覺得如果易山之內真有寶,那這樣一條瀑布後隱秘的道,就該是直通寶藏的地方,可這麼狗血的事情,她會碰上嗎?

忽然腳下一頓,她心中一沉——真的堵住了!

這種光滑細洞無法轉身無法攀援,根本爬不上去,難道她要在這陰暗山腹內,活活憋死,和大山化為一體?

不要啊!

她心中發狠,拚命跺腳,猛踹幾次後,嘩啦一響,腳下鬆動,出現一個洞。她大喜,繼續猛踹,腳下觸感忽覺有異,隨即聽見「哎喲」一聲。

她「呃」地一聲,心想剛才踹的是什麼?不會是人的屁股或臉吧?

下一刻她的腳踝忽然被一隻手抓住,那手把她拖出了洞,噗地一聲,她栽入了一個滿是爛泥的池子。

景橫波差點窒息,趕緊爬起來,卻有一隻手捺住了她肩頭,她一驚,感覺到那手的主人有武功,武功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