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十四章 NO ZUO NO DIE

宮胤凝視著她的臉,運動過的景橫波總是分外可人,熱氣蒸騰的紅撲撲的臉,顯得肌膚更加吹彈可破,眼眸盈盈蘊春水,流轉皆可攝魂,而紅唇因此更加嬌艷飽滿,石榴花兒新綻一朵,讓人想伸手採擷。

他現在也想攬住她,去那無人處,密林里,把花兒細細品嘗,才不要這星光下,被山坡上的變態偷窺。

景橫波拉不動他,乾脆蹲下身去,道:「抬腳抬腳。」

他不想理她,卻已經抬起了腳,她用毛皮綁好他的靴底,又換一隻,他低頭看著她烏黑的發頂,心潮湧動,忍不住輕輕撫了撫她的發。

總愛看她賢惠小妻子模樣,這讓他可以將往後五十年生活幻想。假如今生真無可能,最起碼他已經體驗過。

「來!」景橫波笑得輕快,雙手拉著他的手,「跟——我——飛——」

她一個倒仰,已經拉著他哧溜滑了出去,兩條人影在冰上,旋出一個流暢的圓。

武人的平衡性和靈活性總是牛逼的,幾乎不用景橫波教學,宮胤立即就掌握了滑冰的技巧,雙手拉著他的景橫波幾乎已經跟不上他的速度,風呼呼地過,他的身子越來越下傾,景橫波覺得下一刻他似乎就要碰上自己的嘴唇,而她腰彎折近乎貼近冰面,兩人貼成一線。

她格格笑著一個轉身,單手拉住了他,兩人並行翩然滑行,他與她翩飛的衣袖在風中飛舞如旗,撲啦啦互相拍打,似一對蹁躚的蝶。

「暢快不暢快!爽不爽!」她在風中格格笑,很久沒有這般的心胸敞開,頭頂是青天,身周沒有敵人侵擾,沒有各種繁雜事務,沒有需要操心的人,只有這天這地,和身邊陪著自己飛翔的喜歡的人。

真願意就這麼飛到碧海青天中去。

宮胤將她拂面的發掠開,以免她迷了眼睛。又護住了她受傷的肩膀那一邊,以免她高興忘形扯動傷口。

冰面之上,星空之下,飛舞盤旋,儷影雙雙。

玉無色默默看著,眼神里波濤洶湧,有迷惑,有怨恨,有不甘,有嚮往。

錦衣人站在高崗上,只覺得更加衣單風寒,思念故鄉。

下一個滑翔,景橫波忽然身子一矮,牽著宮胤的手,整個人斜斜躺了下去,宮胤剛一驚,她已經格格笑著慢慢滑起,一個漂亮的旋轉。

宮胤忽然鬆開了她的手,哧溜一聲消失在冰沼澤的邊緣,隱身在一棵樹後,景橫波一怔,慣性讓她滑了出去,仍在下意識扭頭,心想他是不是被自己耍了一下生氣了?

忽然一棵樹後人影一閃,她滑過去,忽聽他的聲音響在身後,「橫波。」

她回頭,就撲入一片溫暖中。

厚實,柔軟,觸面是雪白的軟滑的毛,每根毛尖都閃著瑩潤的光芒。

她有點發傻,拉下擋住臉的那一片,低頭一看,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裹上了一件袍子。

說是袍子有點太客氣,這就像是一口鐘,從上到下都是直統統的,上頭開個洞,兩邊開兩個洞,沒有袖子,沒有腰身,還很大,她整個人可以縮在裡面打個滾。

但這件「袍子」很好看,仔細看是一片一片的紅狐皮綴成的,都是色澤純正的火紅,艷麗灼目。領子卻是整條的白狐狸尾巴,一根雜色都沒有,白到發亮。

她仔細看這袍子,是一塊塊皮綴成的,估計整座峽谷的狐狸都遭了殃。針腳很粗,露著筋線線頭,但還算整齊,每塊大小都盡量裁製得差不多。領口的白狐尾設計得很趣致。垂了一綹在胸前,風一吹顫顫如一朵小白球。

她垂頭玩著那白球球,唇角不由自主綻開笑意。

宮胤靜靜地看著她,紅狐如火,白狐如雪,裹著她巴掌大的臉,俏麗清艷。讓人想把這團火,給揉進懷裡去。

景橫波摸著那毛皮,柔滑的觸感似要熨帖到心裡去。她想板住臉,想嘲笑,但卻控制不住唇角拚命地向上彎,忍了又忍,終於抱住肚子格格地大笑起來。

宮胤的臉上,唰一下掠過一抹紅影,似乎猜到她笑什麼,嘴硬地道:「這是玉無色幫忙做的……」

「哎喲我的媽呀這銷魂的針腳……這奇葩的設計……」景橫波笑得東倒西歪,此時才想起原來那天半夜看見那個一拉一扯的造型到底是幹什麼。腦子裡一幕幕都是賢惠的大神,溫柔的大神,燈下穿針走線的大神,輕輕咬斷線頭的大神,哎喲一聲戳了手指的大神,幽怨抬起眼凝望遠方的大神……

這些聯想太奇葩了太違和了,以至於她笑得近乎抽風,笑到滿臉眼淚,笑得宮胤那麼淡定的人,也再也站不下,咳嗽一聲,道:「我去吹吹風。」轉身就走。

景橫波一把拉住了他。

下一個瞬間,寬大的狐皮罩子罩了下來,將宮胤也裹在了其中。

風已經呼嘯在遠處,天地只在溫暖的擁抱間。

在那片溫暖的黑暗裡,她伏在他胸前,悄悄地道:「謝謝你,謝謝你親手做的新年禮物。」

宮胤唇角微微一彎,將她抱緊。景橫波卻忽然拉起他的手,要瞧瞧有沒有針眼,宮胤哪裡肯給她看,兩人拉拉扯扯,忽然在冰面上滑了出去,似一個巨大的紅燈籠,在冰面上點燃,卻又飛著白色的羽絮,色澤鮮明地將這山谷中略顯暗沉的大年夜,蓬勃地點亮。

景橫波的笑鬧聲響徹山谷,錦衣人捂起了耳朵,玉無色滿臉羨慕和不屑,在大陣中亂轉的翡翠士兵們抬起頭,以為自己聽見了山間精靈的笑聲。

好長時間後,那一團火影里,景橫波掙扎著滾了出來,攤手攤腳地躺在冰面上喘氣,忽然道:「宮胤,我想這樣過一輩子。」

宮胤裹著狐皮斗篷站起身,低頭看看她,她閉著眼睛,胸脯起伏,臉上微微激動的紅潮,眉宇間滿滿憧憬。

他想自己的眉間心上,定然也有這樣的憧憬之色,定然也希冀在世外之地,遠離紛擾,和她共一件大裘,只為彼此溫暖。

然而他最終只是說一聲「小心著涼」,順手把她扛走。淡黑色的冰面上,火紅的一大團漸漸消失。

山坡上錦衣人吐出一口長氣,這口氣色澤晶瑩,似有實物。

玉無色悄悄掰著指頭,喃喃道:「兩個時辰……」

……

夜深了。

棚子陷入安靜。

景橫波玩累了,躺在床板上扇著風,說:「一身熱汗!」

宮胤不知道從哪變戲法般變出一個盆:「洗洗睡吧。」

景橫波「噗」一聲噴出來,瞅著那盆,心想該不會是咱那個尿盆吧?

她眼角對床下瞥,宮胤道:「別看了。這是他的洗手盆。」

偷盆賊忙忙碌碌燒熱水,把那火鍋的鍋洗了又洗,架在火上燒。火鍋的鍋很粗劣,也不知道是從哪撿的鐵皮片子拼的。

景橫波笑吟吟看他忙碌,她喜歡這種感覺,家一般的氛圍,家一般的溫馨。

說到底,研究所四人組,各有性格和愛好,唯獨都對「家」的感覺毫無抵抗力,因為她們其實都是沒有家的人。

熱水燒好,宮胤態度端正地表示要幫她擦身,理由是她出了汗,肩上有傷不方便,景橫波態度端正的拒絕,理由是這不是幫忙,這是揩油。

宮胤表示她的身材其實沒什麼可以揩的,再說憑什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景橫波反唇相譏照顧他的時候別的事都好辦,唯獨幫他擦身是個苦差,一點也不雄壯,骨頭硌手。

最後擦身動議只好擱置一邊,換成洗腳,棚子里哧哧笑聲不停,淺淺一盆水洗了個潑潑洒洒。宮胤的袍子上留了很多大腳印子。

這樣鬧了一個多時辰方休,棚子里漸漸安靜了,午夜微光里,景橫波和宮胤各自一邊睡著,面容殘留細微笑意。

另一個棚子里,錦衣人終於也躺下了,呼吸細長勻凈。

遠處大陣里,士兵們依舊轉著,燈火閃爍似鬼眼。

……

在離天裂峽谷不遠處的平原上,一騎如電,劃裂夜色。

馬上英白的長髮揚起,眉頭微皺,眼眸里微微焦灼。

……

峽谷里,一條黑影無聲地行走。

腳下綁了獸皮,踏足無聲。

微光下臉容稚嫩,是玉無色。

忙碌一天的小子沒有睡覺,在一步步向錦衣人的棚子逼近。

在離棚子一丈遠處他站定,扔出一顆石子。

走路那麼小心,扔石子的動作卻很粗魯,啪一聲石子砸在棚子上,聲音清脆,半個山谷都似能聽見。

兩個棚子都沒有動靜。

玉無色抿抿唇,眼底露出狂喜之色,卻並沒有靠近,轉身就走。

走出幾步,回頭,兩座棚子依舊毫無動靜。

他步子漸大,走路漸快,到了林子邊緣,開始狂奔,步聲重重地踏在地面,整個山谷都似在迴響。

沒有人詢問,沒有人追出。

他已經奔到了林子邊緣,再往前就是錦衣人布的陣法,他白天在這附近撿柴打獵,看見過錦衣人布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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