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易國人開始比拼變臉,比過了花樣比技巧,看誰能以不同造型最快換臉,有人倒立換臉,有人跳舞換臉,有人吃東西換臉,一個漢子站起來,打著酒呃搖搖晃晃向外走,眾人拉住笑道:「幹嘛去幹嘛去,還沒比呢快出招。」
那漢子抖抖褲子笑道:「放水,等我回來給你們來個大變臉。」
眾人放開他,哈哈笑道:「莫不是一邊撒尿一邊變臉?」也沒在意,任他搖搖晃晃地去了。
那漢子也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走出十幾步,轉到一株樹後,噓噓的聲音隨之響起。
他一邊放水一邊低低哼歌,歌聲掩蓋了一聲樹葉碎裂的脆響。
水流嘩嘩地蔓延出一片陰影,陰影盡頭似乎還有一點陰影,在樹後,隱約人的輪廓。
那漢子放水完畢,束起褲子。
一雙手忽然勒上他的咽喉!
漢子大驚,雙手還在腰上,只能徒勞地向後猛抓。那人手指用力,格勒一聲,漢子翻著眼白軟軟倒下。
他身後的人接住他,順手在他臉上一抹,抹下他臉上面具。
那人先抹下自己臉上面具,將漢子面具戴上,再戴上自己面具,然後啞著喉嚨哈哈一笑,一腳踢在身前樹上,一個倒翻跟斗翻了出來。
他在半空中笑道:「瞧我放水變臉!」
火堆旁眾人都抬頭,正見一人倒翻而出,手在臉上一抹,再落地時一張陌生的虯髯糾結的臉。
眾人都哈哈一笑,罵一聲,「小心餘尿灑老子臉上。」便又吃肉喝酒。
此刻大家的臉都換來換去,都習慣了各種陌生的臉,也都帶了幾分醉意,誰都不會多想。
那換臉的人坐在人群中,推杯換盞,勾肩搭背,一陣猛喝和巧妙試探之後,這群人大概身份,來自哪裡,將去哪裡,基本已經問了出來。
不過易國找尋皇叔也是機密,誰都不會掛在嘴上,提起的時候也是習慣性以隱語代替,彼此心知的那種,所以這換臉的人,問來問去,也只確定這些人來自易國,有重要任務,並且任務差不多完成,即將回國。
這人眼看也問不出什麼了,想了想,揚了揚酒碗,指著一邊的馬車,醉醺醺地問:「那裡面的,那麼金貴幹嘛?呃……也不出來一起喝酒,呃,我就不服氣人家的身份,你說那誰啊,呃,架子這麼大……」
……
馬車裡,宮胤和景橫波的注意力並不在那群喝酒的人身上。
一起同行也好幾日了,出來得又隱秘,實在再無提防的必要。
宮胤不想吵醒景橫波,景橫波卻似乎不能沉睡,沒多久呼吸微急,似乎將醒。
宮胤將那絞在一起的兩根發欲待收起,摸腰間錦囊的時候才想起錦囊已經被搶走,這讓他皺了皺眉。
身上衣服大多換過,沒法存放,他想了想,點起蠟燭,將那打結的兩根發,燒了。
火苗躍動,髮絲在火上哧一聲,化為青煙不見。
他微微垂著眼,似在許願,又似什麼都沒想。
很多心情化為此刻裊裊微煙,穿過馬車縫隙,撲向天際。
蒼天盡處,誰將心頭宏大願景,和內心最細密的心情,聆聽。
他輕輕吁出一口氣。
願望是否被聽見,是否能實現,是否終有一日各自執髮絲一縷,結髮為夫妻,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
愛過便好。
她歡喜便好。
景橫波睜開眼,就看見馬車裡朦朧一絲橘黃光暈,光暈里是他清雅尊貴的側影。
似有一縷煙氣從眼前過,裊裊如夢。
她有種恍惚感和滄桑感,覺得空氣沉甸甸的。
但他的背影溫暖,什麼東西燃燒的淡淡氣味聞著,讓人心動又心安。
忍不住便想抱抱他的腰,告訴他剛才她睡得真好,還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裡光影朦朧,似有紅暈浮動,有人給她梳頭,彼此的黑髮流水般交纏,挽成一個美妙的蝴蝶結。
想到夢裡那蝴蝶結造型她就想笑,然而看看他巋然不動的背影,又不想便宜了他,這個夢裡暗示意味太明顯,她才不想他知道她內心裡最隱秘的心思。
「你在燒什麼?」她懶懶地不想動,鼻音濃濃地問。
「燒你給我的情書。」他答。
她聽成「我給你的情書」,又好笑又鄙視地嗤的一聲,吐槽道:「扯吧你還肯寫情書……」忽然反應過來這傢伙又耍她,一腳蹬在他背上,道:「玩我是吧?罰你給我寫情書,寫完一百篇,我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你還是一腳蹬死我吧。」他答。
「很想!」景橫波恨恨罵一聲,哪裡敢真蹬死他,蹬重了都不敢,倒下了還得她伺候。
她看見宮胤膝頭那一堆碎發,順手兜過來,捲成一團,道:「怎麼不扔了?等會吹起來飄了滿身都是煩不煩?」說完便開窗扔頭髮。
宮胤阻止不及,也就隨她去了,目光下意識地順著她拉開的窗,向外一掠,正看見外頭易國人圍成圈子玩變臉,火光前一張張臉變來變去,有趣,又有些詭異。
他目光隨意掃過,正準備放下帘子,忽然手一頓。
……
火堆旁,那個混進來的人在提問,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傢伙,眼神迷離地道:「那兩個人啊……是一對斷袖……呃……一對感情忒好的……斷袖!」
「那樣的人物……呃……」另一個人接道,「哈哈竟然是斷袖!」
「很特別呢……也難怪咱們國主對他……」另一個人也接話,大腿卻被身邊人一拍,醒覺失言,呵呵一笑,舉碗,「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混進來的那人和他酒碗一碰,啪地一聲酒液濺起,各自落入對方酒碗。
他並不急著喝,勾著身邊人的肩膀,笑吟吟道:「都干!都干!」和每個人都狠狠碰了碰碗。
瓷碗交擊,酒液盪出碗外,落入每個人的酒碗。
……
宮胤掀簾的手一頓,景橫波發覺了,湊過頭來,問:「怎麼了?」
宮胤一把將她的腦袋向下一按,景橫波脖子一縮,立即明白了什麼,心道不好。
「怎麼了?」
這一聲語氣已經和先前不同,帶了三分緊張。
她心中暗暗祈禱,現在可不能出問題,宮胤剛醒,他和她狀態都不佳!
「有點不對勁……」宮胤靠在窗邊,將帘子放下,只露出一點縫隙,輕聲道,「有一個人,坐姿,動作都有些奇怪。」
碰酒碗的動作過於大力,這個可以用酒勁上頭來解釋,但是坐姿也是一門學問,所有的高手,都會在站立坐卧時,下意識地選擇最有利於自己出手和逃脫的方位,這和當時情境無關,完全是久經訓練出來的習慣性反應。
宮胤這樣的高手,自然能一眼看出那火堆邊,哪個位置最有利,現在,那個位置上,就坐著大力碰酒碗的人。
易國人的臉無法辨認,只能通過服飾來辨別,這個碰酒碗的傢伙,並不是這群人的主事人,既然主事人都不知道如何選擇最有利地形,一個從屬能知道?
也許是巧合,但多年生死生涯中走過來的宮胤知道,這世上沒那麼多巧合,一切用巧合解釋放過,很可能自己就會丟命。
「那個。」他指給景橫波看,「有問題。」
景橫波對宮胤的判斷毫不質疑,她立即開始憂心怎麼解決即將到來的危機。
來者不善,必是高手,如何逃脫?
此處地形和當初納木爾圍剿他們時近似,但此處離山還有距離,而四面曠野幾乎無處掩藏,村落也很遠,她的瞬移因為受寒氣接連滲入,現在移動不遠。
而宮胤的狀態,還不如當初以穆先生身份伴她逃亡時。
火堆旁那人,忽然轉頭看了馬車一眼,這一眼看得她心中一緊,宮胤已經唰地將帘子放下。
兩人在黑暗中默然相對。
直覺告訴他們,雖然來的只是一人,但絕對比納木爾那一幫人都難纏很多。
「不能硬拼……」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宮胤忽然伸手拍向景橫波肩頭,景橫波卻反應極快,身子一仰避過。
她倒下時,明媚的眼波如剪般,狠狠刺了宮胤一眼。
又想拍倒她自己來,也不想想現在自己能行嗎?也不想想自己硬撐著出了什麼問題,她能好好過嗎?
她腰部柔韌,一倒便是一個鐵板橋,砰一聲撞上車壁,她順勢「哎喲」一聲,大罵道:「菊花兒!你越來越驕縱了!瞧我不收拾你!」劈手抓過車壁上固定著的一壺酒。
酒是用來給宮胤降溫擦身用的,還有半壺,她抓著酒壺就要翻下車。
聲音已出,火堆邊的人都已經回頭,這時候她已經不能不下車,宮胤只得無奈罷手,卻在她即將掀開帘子那一刻,手中剪刀一閃,劃破腕脈,一小股鮮血,射入景橫波手中酒壺。
景橫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