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本無心 第四章 解衣覆懷

她心裡空落落的,不知是怒是怨是悵然還是糾結。好像和宮胤把什麼都說明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真正理清楚。真相明白了,心事反而更沒個定處。相比之下,之前記著仇恨著他,反而顯得簡單。此刻她卻幾乎不知,該恨還是該諒解?該放下從頭再來,還是該放下就此離開?

他的苦衷似乎是苦衷,可理由並不足以讓她釋懷。翠姐的死,她的心傷,那些日子近乎絕望的痛苦,都源於他的專斷獨行,她承認他愛她,相信他愛她,可為什麼他就不肯相信她?為什麼就不肯給她一個機會去努力一把?

為什麼就不能給她尊重和信任,相愛的人在一起,哪怕死也心甘,不是嗎?

何況還有翠姐的死,這是橫亘在她與他之前,一時難以跨越的溝壑。

為了做戲更像,他放棄了翠姐。在他這樣的人眼裡,翠姐之流如螻蟻,隨時可以為上位者的需要犧牲。

而她來自現代,她心中生命無比重要。和摯友的性命比起來,那些理由,似乎都顯得過於薄軟。

無論多少苦衷,都不是輕擲他人性命的理由。

這是她和他觀念的最大衝突,是現代人和古代人,在人權和生命意識上的無法共通之處。

她也承認自己愛他,可是她那顆心飽受創傷的心,尚未平復到可以輕易原諒的地步。

有多愛,就有多怨。那些一路的苦難,她寧願在他身邊經歷。

如果就這麼掀過一頁,她也覺得對不起摯友。忘卻他人的無辜喪命,只為自私地成全自己的幸福。

她默然坐在黑暗中很久,心如亂麻難理。良久輕輕嘆息一聲,起身。

理不清,就暫時不要再見吧。

至於結果,交給天意與緣分。

他要她自強,這點還是對的。或許等她更加強大,視野更開闊,很多事,自然就會知道了解決的辦法。

身後宮胤依舊靜靜躺在黑暗中,她隱約聽得上頭似乎有動靜,也隱約聽得他呼吸微亂,但她也心亂,一時沒注意。

走出兩步,忍不住又回頭,黑暗中,宮胤身上微微發亮,那是汗水。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宮胤這種體質怎麼會一直流汗?

忍不住回身,拿了宮胤撕裂的衣裳,推了推他,想要叫醒他,自己穿上衣裳,擦擦身。不然會受涼。

宮胤原本一直維持著虛虛摟她的姿勢,她這麼一推,他身子忽然向一邊一歪。

景橫波大驚。

這姿勢……讓人聯想太不好了!

他怎麼出現這樣無力的姿勢?

景橫波心砰砰跳起來,連忙去按他的心臟,心臟冰冷又嚇得她一身冷汗,隨即想起他這個位置本就是冷的,仔細感覺下心跳雖然慢但還是有,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去試他呼吸,他呼吸低微急促,臉上起了微微潮紅,額頭挺熱,似乎在發燒,偏偏身體還是冰冷的,狀態十分詭異。

雖然她不確定他到底是病還是傷,但很明顯他現在很虛弱,從微微顫抖的四肢和滿身虛汗來看,脫力是肯定的。

怨恨瞬間壓下,內疚和心疼盈滿心房——這一路狂奔,很不容易吧?

當初逼他現身,並沒有想過他會有什麼問題。因為她事先計算過,給了他充裕的時間可以趕到沉鐵,而無論以他的武功還是他的軍隊實力,這一路上都不該有人能夠阻攔他才對。

可以阻攔他的人,比如成孤漠,或者暗處那個人,應該都已經被她吸引到了沉鐵,他不會有危險。

正是事先將所有可能都已經考慮過,又留了燕殺那一手,怎麼算,除了她自己,都不會有人會在這場棋局中受傷害,她才放膽一搏,逼他入局。

但現在看來,他還是被阻攔,一路奔來不知道過了多少關,險些來不及。

景橫波皺起眉,她覺得還是不對勁。隱在暗處的敵人真的那麼強大嗎?可以將宮胤一留再留?以宮胤的權勢地位和能力,又到底是什麼原因能將他一留再留?暗處的敵人肯定在沉鐵,留在路上阻攔的不過是對方屬下,能將宮胤逼到這麼衰弱?

她心中宮胤無比強大,所以她才敢嘗試冒險逼他。但現在的情況讓她不安,她伸手去把他脈,抓了他手腕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不會把脈。只得悻悻放手。

心中的疑問沒法問,她知道宮胤不會回答,他現在似乎也沒有力氣回答,她抓過破碎的褻衣,給他擦身,準備給他穿上衣服,不然會受涼的。

她之前照顧過耶律祁,手勢還算熟練,手指拭過他胸膛,感覺到指下光潔溫潤的肌膚,她忽然有些心跳,耳根也微微熱了。

她有些發怔,抓著褻衣,想起自己當初給耶律祁擦身,雖然也覺得他肌膚甚美,身材極好,男色讓人流鼻血,然而卻能冷靜欣賞,雖然有些緊張,卻沒有太多羞澀。全不似此刻,發春似的手指發顫,看見明月般的肌膚,擦著擦著總想摸,明月美玉上灧灧微紅,摸著摸著還想揪,時不時就忘記人家還是病人,想睡覺,想發春,心潮澎湃得擋都擋不住。

這是因為……喜歡嗎?

還是她只是個精蟲上腦的女色狼?

她又想甩自己巴掌了。

好半天才收斂心神,快速地給他擦乾,但他的狀況明顯很不好,一層汗水剛擦乾迅速又泛上一層,濕漉漉的美男很誘惑,她卻開始緊張,這樣流汗,人會脫水,會出事的。

不能總這樣擦身了,擦也沒用。她找過他的深衣,想要給他穿上,卻發現那衣裳也染塵灰一層,幾天沒洗微微發硬,穿在流汗的身上,一定很不舒服。

她想了想,開始脫衣裳。

她外頭的紅裙已經燒毀,裡頭是紅色的長衣長褲和內衣什麼的。紅色上衣還是乾淨的,而且是軟緞的,很舒服,上衣寬大塌肩,是她自己設計的,保不准他能穿上。

她把自己的衣裳往他頭上套,他似乎有點清醒,又抬起手臂想抗拒,手臂抬起幾寸正給景橫波一把捉住,乾脆抓著他雙臂高舉過頭,扶起他,把自己的紅色上衣給他套上了。

果然好穿,對她來說塌下的肩膀處,對他正好,而他上身線條瘦不露骨,勁健流暢,毫無贅肉,觸上去手指就能彈開的那種觸感,套她的衣裳也沒太大壓力。

套好衣裳她一瞧,忍不住撲哧一聲。

真好看。

那人雪白的臉龐被如火的紅衣一襯,越發晶瑩得如玉如雪,鮮明至誘惑。

他一向穿白,雖然極度襯托他冰雪霜冷的氣質,但也顯得太冷,不可褻玩不可接近的遙遠。然而只是顏色一換,那種我在紅塵外霜雪中的感覺忽然便少了很多,整個人顯得清麗到近乎可愛。

「你才該穿紅……」景橫波瞧得目光發直,喃喃幾聲,忽然有點恍惚。

他該在什麼時候穿紅?

洞房花燭……

心忽然跳了跳,又冷了冷,她咬著唇,轉頭對牆壁發了陣呆。半晌回頭,有點捨不得地狠狠看了幾眼,才在自己的紅衣外頭,再套上他的袍子。

至於最外面那件耶律祁的外袍,早已髒得一塌糊塗,還是算了。

給他整理好,再看看他氣色,覺得還是不妥。她起身看看上頭,試了試,似乎被堵死了。不過也沒關係,既然有地室,就該有出口。

現在還算安全,她在他身邊盤膝坐下,想著這狀況會不會是她鎖了他的真力引起?便試著給他解開。她回憶著明月心心法的獨門解法,掌心按在他小腹,試圖引出自己的那一縷真氣。

掌心微微一震,她能感覺到自己那點不算雄渾的真力,很快順著經脈流出,但不妙的是,還有絲絲縷縷的寒氣,也順著她的真氣流了出來。

她心中一驚,心想可別吸星大法一樣,把宮胤的真氣也吸了出來?那不是更糟糕?隨即想起明月心法從來就沒說過有這種功效,有這功效她老人家早天下第一了。

那寒氣很冷,她可以撤開手掌,卻硬生生抵住,想要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寒氣入體,她便渾身猛地一顫,只覺得這冰雪之氣和宮胤平時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更加兇狠獰厲,還帶三分火灼之氣。入體是冰冷的,流轉經脈時,卻燙得連心尖都似痛了。

她不止一次被宮胤以真氣撫平經脈和療傷,對純正的般若雪有了解,那是近似於明月心的光明潔凈泊泊然綿綿然的氣流,她覺得形容起來就是清透如水潤精華,絕不是此刻這種近乎暴烈的氣息。如果般若雪是一把冰雪之刀,這就是一把淬毒的慘青的利刃。

紫微告訴過她,真氣不會隨便亂竄,會四處逸散的真氣,多半就不是本源,是對人體有害的。她心中一喜,自以為找到他虛弱的原因,他好像之前受了什麼傷,把這外來的亂竄的真氣導引出來就好了。

所以哪怕此刻半身都凍僵了,相連他小腹的掌心如被針刺劇痛,她也沒有鬆手,反而向前湊了湊。

黑暗中響起格格聲響,那是她牙齒打顫的聲音,她被火燒斷的碎發上漸漸凝了霜雪,再簌簌落下,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亮,轉瞬消失,再亮,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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