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帝王謀 第八十四章 誰守著誰的幸福

「可笑我最後一刻還保留希望,可笑我最後一刻還想著報恩。」她笑得渾身肥肉顫抖,指著景橫波,用盡全身力氣,「陛下,你得意了嗎?你歡喜了嗎?你解救了自己,又懲治了罪人,你以為你再次展示神威了嗎?你知不知道,你還是在自己找死?」

她伸手,手中一顆墨綠色藥丸,她將那墨綠色藥丸,展示一圈,然後,塞進了嘴裡。

眾人默默盯著她,看這女子,絕境之中,最後的瘋狂和決絕。

柴俞已經平靜下來。她盯著景橫波,幽幽地道:「陛下,讓你失望了,這不是我的自盡毒藥,是你的解藥。」

「你說什麼?」紫蕊失聲驚問。

柴俞唇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早在進城時,就已經對陛下下手。一次是殿上,我為陛下擋酒時,我帶毒的指甲,划過了她的手背。那次只是下了藥引,然後第二次,是在她帶我出王宮時,我在上風她在下風,我口中的藥粉,飄到了她附近,兩次藥力疊加,就成了毒。但我也一直在觀察著陛下的心性,想要有機會走另一條路,所以我想辦法拿到了唯一的解藥,我想著,只要陛下能護我母子平安,這解藥我會獻給陛下……」她格格一笑的,道,「當然,現在,這唯一的解藥,已經沒有了。」

「柴俞,你看清楚……」紫蕊忍不住道,卻被柴俞瘋狂的笑聲打斷。

她一步竄了出來,也不管對面就是眾多高手,對城頭大聲道:「看見了嗎?女王已經被我殺了,告訴明晏安,做人做鬼,我都會找他算賬的!」

與此同時景橫波「啊」一聲大叫,道聲「孤王死矣!」向後便倒。

一群人趕緊將她扶住,「陛下!」「波波!」「小波兒!」各種亂七八糟的叫喊聲衝天。

城頭上黃岡急忙向下看,想要知道女王是否真的著道了,但底下人群亂糟糟的,完全遮住了景橫波的身影。

也不知道誰一聲怒吼,「柴俞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一掌拍出,柴俞噗地噴出一口血,轟然倒地。

風雪裡鮮血殷殷,染紅黃沙地,城頭上黃岡看得真切,不禁有些茫然。

就這樣解決了?

上元最大的威脅,女王就這樣死了?

王妃殺了女王,也被對方高手殺了?

事情發展成這樣,這好像是最應該的結局。但黃岡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絲毫提不起高興的情緒。

他看看四周,士兵們默默注視著底下柴俞趴伏在雪地里的胖大屍體,眼底的那種情緒,叫難過。

他轉開眼睛。

不是不忍見他們的難過,而是怕自己眼底的難過,被他們發現。

他知道這些年輕人為什麼難過,王妃出身書香世家,教養極好,為人和善,真真正正的愛民如子,這裡很多人,受過她的恩惠。

而他自己,更受她大恩。

當年戶部主官和他結下私仇,暗中扣下士兵棉衣,替代以陳年舊絮。玳瑁冬天極其寒冷,舊絮棉衣無法禦寒,眼看千萬士兵將要凍死城頭,他怒尋對方索要棉衣,卻中奸計誤殺他人,被下大獄。當時對方勢大,滿朝文武,無人敢於為他剖白。眼看他就要問斬,他的親信屬下無處求救,病急亂投醫,當街攔下了出門上香的王妃大轎。

最後,是王妃不顧他人阻攔威脅,親上金殿,撕開那些外面嶄新,裡頭全是灰黑舊棉絮的軍衣,給大王來了個當堂訴冤。

她當時在殿上,一篇《為上元軍陳冤書》,張口就來,震驚朝堂。事後流傳玳瑁,傳為美談。

她救了他,也救了上元十萬軍。

後來他聽說她被爭寵的妃子陷害,生產之後莫名發胖失寵,那胖越來越厲害,再也瘦不下來的時候,他就想,她落到如此境地,是否和那次金殿訴冤有關。

大王本就是爭權成功,才獲得了王位,因為對於一切威脅他王位的風吹草動,都分外顧忌敏感。

而她出身詩禮之家,性情耿直,明明宮規不允許女子干政,但很多時候她覺得身為王妃,有勸諫夫君之責,說了很多逆耳之言。在軍衣事件之前,夫妻關係因此已經逐漸冷淡,明晏安已經很久沒見她,所以才有她捧軍衣直上金殿的無奈之舉。

然而這一舉更犯了他的大忌諱,朝堂何等莊嚴之地,她竟然說闖就闖!

更要命的是,那天在金殿之上,大王看見了王妃的才情和民望,看見了他手下很多大臣,對王妃竟然很有好感,竟然呈現出一言出而萬眾呼應的態勢。

當然這有著正直大臣,不甘良將被冤的原因,但在大王看來,這就是對他的威脅,哪怕是他的王妃,也不行!

而在那次事件之後,她在百姓中聲望也達到最高,大王更加不能容忍了。

後來她懷孕時,他還為她欣喜,然後最後才知,那才是報復的開始……

可以說,為了那次救他,她付出了難以估量的代價。

但此刻,他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她被逼入絕境,看她絕望發瘋,看她喋血城下。

他不能有任何舉動,因為他身後不遠處,也有監軍在監視。

當年她為了根本不認識的他,不顧自身安危,上殿救人;如今他卻不能為了她,發不平之聲,仗劍救人。

因為此刻,他身後依舊有無數無辜士兵,需要他強有力的羽翼保護……

他因為自己的自私,難過地閉上眼睛,風雪撲臉,冰涼的卻是心。

「黃將軍。」監軍在他身後,以不贊同的語氣責難道,「方才有人硬闖城頭,您為何不下令阻攔?」

「本將在辨別是友是敵,以免誤傷自己人。」他淡淡解釋。

「那人好像帶著……」監軍猶自不肯放過。

他轉身,冷冷盯著那內侍,硬是將那人的喋喋不休,盯回了肚子里。

「去回報大王。」他一字字地道,「上元城下,女王暴斃,王妃被殺。」

「……是。」

……

柴俞慢慢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她眼神有點迷惑。

奈何橋呢?孟婆湯呢?拔舌刮骨十八層地獄呢?那無窮無盡的黑色業火呢……

她覺得她急需一碗孟婆湯,好將前生往事忘掉,以免此刻一想起,胸中就燃起無法撲滅的焰火。

懷中有小小軟軟的軀體,她忽然驚覺,猛地一陣摸索,確定是她的悅兒,一時心中又悲又喜又痛苦。悲的是悅兒果和她一起死了,喜的是一起死了還能一路同行,也算福分,痛苦的是因為她的罪孽,牽連孩子,也讓孩子和她一起下地獄……

她抱住孩子,哭哭笑笑,孩子軟軟的小手,摸著她的臉,替她擦去淚水,「娘……不哭……不哭……」

眼淚流在唇角,苦苦的,小手溫熱,眼淚也溫熱,她將熱淚橫流的臉,貼在孩子的手上,一遍遍喃喃道:「對不起,悅兒對不起……對不起……」

她忽然一頓。

小手溫熱……

「悅兒!」她驚得聲音都變了,用力渾身摸索明悅,眼前明明是溫暖的軀體,心臟在跳動,呼吸溫暖地撲在她臉上。

她垂下手,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到了此刻,什麼都明白了,又似什麼都不明白。

她本聰慧,卻在多年藥物侵襲下,多少受了損傷,又逢長久壓抑和最後刺激,心性瘋狂,一時難以辨明事態,到此刻才醒轉來。

「點燈吧……」她哽咽地道。有些事總歸要面對。

隨即她又捂住臉,急聲道:「不不,別點燈,我……我沒臉見你們……」

黑暗中有人輕輕一笑,隨即燈光亮起,對面,一團柔和的光暈里,坐著穆先生。

柴俞沒有看見景橫波,立刻將心拎起,急忙問:「陛下呢?」

「你第一句話知道問這個,總算可堪安慰。」穆先生似有欣慰之色,「她沒事,在前頭會議。」

柴俞低頭看懷中,完完整整果然還是她的明悅,她一邊摟緊孩子,生怕他消失一般上上下下摸索他,一邊低低問:「你遲走一步,說要備個輪椅,其實是救明悅去了吧……我該想到的,怕被人發現戴個面具就是了,何必要在上元城冒險備輪椅……」

「你那臉上藏不住事,誰都知道你兒子一定出了事,但為了麻痹明晏安,早點離開上元,所以還是讓你先走了。」穆先生道,「關心則亂,聰明如你,也因為兒子成了明晏安的牽線木偶。」

柴俞垂下頭,滿臉羞愧,半晌問:「那城上掉下的……」

「我先一步帶走了明悅,明晏安沒有了可以挾制你的人,便隨便找了個孩子代替,隔這麼遠你也看不清。」穆先生道,「後來我們將那孩子打下城頭,有潛伏在暗處的人接住了那孩子,其實我們有提醒你看清楚,誰知道你立即就瘋了,後來我們想,將計就計也好,你不知真相,表現就逼真,明晏安就越放心。」

「女王……女王沒有中毒嗎?」

穆先生笑一笑,「你以為你一直騙住了我們嗎?你以為你這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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