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帝王謀 第七十九章 請為彼此量體

但腦子空白短暫一霎後,她看見了對面錦衣人的目光。

他的目光總是很奇怪的,看似溫和,實則空茫,三分春光,三分霧氣,整個人有種空靈飄渺氣質,有種「不存在」的感覺,似乎對這無聊人生,總有些居高臨下的厭倦。

但他每次談到剛才那些怪話,他的神情目光就會發生變化,變得溫潤而實在,有淡淡的興趣和喜悅。

這不是談到不相干的死人會有的表情。

對了,這個坑貨,他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景橫波又深呼吸,調整好心情,她發現和錦衣人做對手,那真是一絲一毫疏忽不得,他很容易就可以牽動你的情緒,牽著你鼻子走。他甚至能隨時發現你的缺陷,調整打擊你的方案,讓你陷入被動,比如他發覺了她對這種怪話特別敏感,就接連地說,好讓她失去方寸,否則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失言說這麼多。

遇見大敵首要冷靜,這是那個人教她的,不可忘。

看她神情很快平靜下來,錦衣人目光閃動,拍拍手,道:「各自準備去吧。」

護衛們走了幾個人下去,錦衣人又對穆先生道:「你也換個裝如何?當然,不換裝可以,不參與就是。」

他用一種過來人的眼神,看著穆先生,眼神里寫著「你捨得放棄這樣一個機會嗎?」

穆先生笑道:「自然要陪著玩一玩。」

景橫波哼了一聲,看穆先生一拍窗欞,想要縱身飛起,便道:「反正你能短暫走路,不要再浪費真力施展輕功了。」

穆先生身子一頓,停了停,恍然笑道:「是啊。習慣了,差點忘記了。」老老實實翻窗進來。

「隔壁有兩個小間。」錦衣人道,「你單獨一間,我護衛們一間,每間都備了一樣的衣服面具,自己取用便是。」

穆先生走入了左邊小間。

屋內椅子上放著簡單的黑衣和面具。

屋子裡有點冷,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放火盆的緣故。

穆先生伸手去拿擱在椅背上的黑衣,忽然手一頓,手掌向上一翻一托。

「砰。」一聲,一股凜冽的勁氣,撞上他的掌心,啪一聲,半邊椅子背折斷。

如果他不是及時翻掌擋住,這一道勁,正好打在他面門上,最起碼斷個鼻骨。

穆先生手掌沒有放下,對著半空,冷淡地道:「你何必總要取我而代之?隔壁多了是,還是你認為你真的能一招放倒我?或者你生怕景橫波不知道,想要鬧出點動靜?」

樑上沒有聲音,冷氣幽幽地過了,穆先生冷哼一聲,放下手掌,換上衣裳面具。

隔壁一群護衛在換衣裳,其中一人換好衣裳戴好面具,忽然覺得腹部一涼,一股冷氣攪得他腹痛如絞,忍不住便抱住肚子白了臉色。

「這時候可不能出去。」中文看他要拉肚子樣兒,不同意道,「會露餡。」

那位是拉丁文,拉丁文幽幽道:「等會兒如果控制不住,那才真的會露餡,而且主子會瘋的……」

中文只好讓他快去快回,拉丁文剛剛閃出門外,就發出了一聲悶哼。

屋內人聽見,笑罵:「這死小子,就是屎尿多!」

拉丁文很快回來了,本來眾人換得很快,但是隔壁穆先生換得慢,眾人要一起出去才能有混淆效果,所以都在等著。

拉丁文回來,眾人還在那笑談,都說這要女王認錯人,把自己抽到怎麼辦?那什麼三圍,怎麼量?哎呀呀這個可太不好意思了。

德語陰惻惻地道:「誰要你真量?主子明明是要咱們亂報一個數。你們不知道他不喜歡咱們碰女人?」

護衛們立即心有戚戚地嘆氣——主子的潔癖太嚴重,嚴重到沒人性,他說睡過女人的男人身上有怪味,從來不許他們接觸女人。

護衛們現在都在祈禱,主子快點把文姑娘搞定睡了吧,他睡過女人,自己有了那味道,就不會嫌棄別人的味道了。

不過照現在那兩人德行來看,他們打一輩子光棍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過來排排高矮。」中文召喚大家排成一行,護衛們基本個子都挺高,只有德語和西班牙語矮,中文拍拍手,兩個侏儒從角落裡鑽了出來。

這群侏儒也是錦衣人手下,是他另行培養的死士,用著一些特殊任務時用,在大燕的時候用過,也是在一路出大燕時,折損了不少,現在只剩下寥寥幾人。

因為個子矮,也因為引人注目,這些侏儒,有時候直接呆在護衛們背著的包袱里。

侏儒爬上德語和西班牙語的脖子,戴上面具,衣裳是連身的,現在,所有人一樣高。

護衛們走了出去,和穆先生同時出門,外頭還擋了一道屏風,護衛們錯開身,將穆先生夾在中間,才走出了屏風。

景橫波一眼看見對面走來七個人,一模一樣裝扮,面具連眼睛嘴巴都蒙住了,甚至一模一樣的身高,她很有點詫異,她明明記得錦衣人護衛有高有矮的。

高的可以縮骨,矮的是怎麼把自己扯高的?

按高矮分辨不同的夢想破滅了,現在她寄希望於每人開口說的那句話。

但錦衣人那個舉世無雙大坑貨,他活著就是專門為了掐滅人家希望的。

他拋出一個圓筒,道:「對著這個講話,出來聲音差不多。」

景橫波喃喃道:「你上輩子一定是月球表面……」

聲音也無法分辨,現在只能從那句話判斷,無論如何,必須先拉出穆先生,後頭量三圍才好商量。

護衛左首第一的人,接了那圓圓的,擴音器一樣的東西,道:「女王陛下,你還記得玉照宮的紅楓嗎?」

景橫波臉色一變,心頭一跳,隨即猛力一揮手,「負分滾粗!」

紅楓是玉照宮的,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靜庭的。靜庭雖然在玉照宮之內,但在所有人的感覺內,它是獨立存在的,是大荒政治最中心,熟知情況的人,不會把靜庭的東西,算在玉照宮頭上。

錦衣人咳嗽一聲,以作提醒。

作為對大荒不熟悉的外來人,說和大荒有關的事並不聰明,很容易被看出破綻。

第一個是德語,他為自己的失誤慚愧垂頭,知道又得負責替主子吃掉所有難吃甜食了。

左首第一個悻悻地下去,第二個接了自製話筒,瓮聲瓮氣地道:「我就是那個對的人。」

第三個簡單地道:「選我,你不會錯。」

第四個道:「選他必然是錯的,我才是。」

第五個道:「第六,勿選。」

第六個道:「真真假假如何辨?終有露餡一天。」

第七個道:「以上都錯。」

景橫波傻眼。

錦衣人也在摸著下巴,這回護衛們體會他意思了,但這難度也太大了,完全沒有任何端倪,連他自己都摸不準。

他可以確定大概在哪兩個中,但到底是誰,這關係一段公案,不知道真相的人得不出結論。

景橫波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

其實這七個人中,有兩個人的說話方式,都和別人不一樣。

第五個和第六個。

其餘人雖然在排斥他人,推薦自己,但要麼跟著他人言語軌跡,要麼排斥所有。只有第五個,明確點出了不能選第六。

為什麼他就排斥第六一個?因為他是錦衣人護衛,知道第六個是穆先生?但這種說法卻可能為她指向誰是穆先生,按說錦衣人護衛不該這麼說才對。

但照這種推論,第五個應該不是穆先生,因為穆先生理應排斥所有人,才可能令他自己被選中,單只指出某個護衛不是,是不夠的。

因此穆先生該是第六個(說話比較特別,故意區分出自己),或者第七個(排斥所有人)。

第六個的可能性更大,那句「真真假假如何辨」,似乎正影射她心頭某個纏繞不去的疑惑。

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她那個疑惑是真的,穆先生真的有兩個,那麼兩個人都瞞著她,應該都不願意被她看出來,那就不該提示她這句「總有露餡一天」。

景橫波覺得自己本來就亂麻一樣的腦子,這下更亂了。

錦衣人忽然道:「超過時間,加題。」

景橫波無奈,只得慢慢抬手,指向第六個。

分析和直覺告訴她,第六個是穆先生的可能性最大。

她的手指已經抬了起來,忽然感覺到一絲頻率有些異常的呼吸,這呼吸聲聽得她心頭一跳,她的目光咻地跳到了第五個身上,第五人正低頭看著地面,景橫波目光跟過去,看見他長袍下擺隱隱露出一點點的靴尖,靴尖之上,一點點的泥巴。

她的手指立即從第六個面前滑了過去,指住了第五個。

「選他!」

錦衣人眯了眯眼睛,笑道:「不後悔?」

「不後悔。」景橫波盯著那泥巴,咬牙。

「真的不後悔?」魔鬼的聲音總是很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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