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太監將景橫波送到前殿的一處宮室,安排了人伺候她休息,便忙不迭逃開了。
景橫波當然不會睡覺,好容易把明晏安氣得裝昏,不肯和她再斗,她當然要趁這個機會,好好地找一找紫蕊。
不過奇怪的是,明晏安肯定能猜到她的打算,卻並沒有派遣大量護衛看守她,一路過來時,宮中除了必要的守衛巡邏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加派人手防衛的跡象。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她站在窗口,凝視著寂靜宮廷,問穆先生。
「兩種可能。」穆先生笑笑,「第一,明晏安真的氣昏了,沒有對守衛多作安排,而別人無權指揮宮廷宿衛;第二,此中有詐。」
「什麼樣的詐呢?」
「還是兩種詐。第一,紫蕊根本不在宮中;第二,紫蕊在宮中,但他有恃無恐,根本不怕你去找紫蕊。」
「為什麼不怕呢?」
「還是兩種可能。第一,關押紫蕊的地方,機關暗器險惡,有把握讓你有去無回,正好不動聲色解決你;第二,關押紫蕊的地方,有很厲害的人,還是有把握讓你有去無回。」
「歸結到最後,其實就是一種可能。」景橫波笑,「要我有去無回。」
穆先生不語,過了一會兩人一起開口:「都是第二種可能。」
「讓我有去無回么……」景橫波唇角一勾,眼波嫣然,「我倒想試試。只是……宮殿這麼大,離天亮卻時辰不多,要怎麼很快找到紫蕊呢?」
「晚生……願意相助陛下……」微弱的聲音傳來。
景橫波轉身,就看見剛才還暈在榻上的柴俞,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景橫波有點驚訝。
柴俞掙扎著爬起,低聲道:「晚生知道宮中幾處適合關押人的地方……」面對景橫波雖然含笑,但明顯帶著疑問的眼神,他額頭汗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低,「……晚生之前……晚生之前隱瞞了陛下……晚生原先……是個太監……在宮中伺候御書房筆墨多年,後來因為得了怪病,日漸發胖,污了貴人之眼,才被逐出宮去……」
說著便彎下腰,要給景橫波鞠躬賠禮,可憐他肚腹一堆肥肉,彎得極為吃力。
景橫波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笑道:「你可算說實話了,之前我說你聲音,怎麼總有點尖銳似女子,原來你是……」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柴俞苦澀地道:「晚生不是有意欺瞞陛下,實在是這段經歷羞於啟齒,也怕陛下因此瞧不起晚生……」
「那現在怎麼忽然肯了呢?」景橫波笑吟吟問,神情親熱許多。
「因為陛下需要幫助,也因為先前殿上那些羞辱……讓我想起當年我剛開始發胖時,所面對的那一切……」柴俞身子顫了顫,聲音滯澀,景橫波看著他臉上痛苦之色,想著那段日子想必很難熬吧,那是他一生隱痛吧。
是個可憐人呢。
她笑一笑,慢慢道:「沒有關係,身體殘缺不代表人品殘缺,你能向我坦誠,我很高興,放心,以後再無人羞辱你,驅逐你,慢待你。」
她一字字說得清晰慎重,柴俞身子一顫,抬頭看她。
女子臉上再無平日嬉笑張狂之態,目光澄澈,眼神誠懇。看那瑩潤眼神,便知每個字發自內心。
柴俞立即低下頭,心中一顫,一股濃重苦澀之意泛上,似要淹沒心防。
「那咱們就走吧。」景橫波看向穆先生,「拜託先生留在這裡,萬一明晏安派人來查看試探,也要麻煩先生幫我招架。」
「那陛下自己小心。」穆先生也沒拒絕,含笑頷首。
景橫波牽著柴俞,身子一閃出了殿。
屋子裡,穆先生聽著外頭動靜,慢慢從輪椅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嘆道:「當初怎麼想起來扮殘廢的?這整天窩在輪椅上可真不舒服。」
他將銀面具揣在懷中,脫掉外頭青袍,裡頭一身黑衣,他將青袍和面具都打了個包,栓在腰上,身子一閃也上了殿頂。
過了一會,空蕩無人的殿內,身影一閃,多了一個白色人影。
那白衣人看看空蕩蕩的輪椅,唇角抿直,似乎微帶譏嘲。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和穆先生一模一樣的銀面具戴在臉上,脫掉外頭白色長袍,露出裡面和穆先生一模一樣的青衣。他又在殿內翻翻,翻出一件深色斗篷,披在身上,隨即身子一閃,也消失不見。
……
換了黑衣的穆先生耶律祁,疾馳在屋脊上。
他為了不讓景橫波發現,特意等她消失了有一會,才從輪椅上站起來,這麼一停頓,景橫波瞬移能力又天下無雙,他頓時失去了她的蹤跡。
耶律祁只好立在高處,先觀察宮殿的格局,再確定景橫波的大概方位。
他忽然目光一閃,看見一條人影,從剛才自己和景橫波下榻的宮室里閃出來,向前殿東側奔去。
那人一身深色斗篷,看不出身形相貌,夜風捲起他衣袂,他步法很特別,特別輕盈,如一片雪在飄。
這時候看見這麼一個人,很怪異。耶律祁微微猶豫——到底追誰?
想了想,他終究更對這斗篷人感覺不安,身影掠下殿頂,追著斗篷人去了。
前方斗篷人步子似乎有點虛浮,耶律祁不遠不近吊著,眼看往前就是明晏安寢宮,耶律祁慢慢皺起了眉。
他此時已經離這斗篷人越來越近,而且斗篷人越來越不遮掩行跡,再往前,就要被王宮護衛發現,這會連帶耶律祁一起被發現。
耶律祁正想著要不要先將這人擒下再說,又怕擒下後,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忽然前方人影一閃,那剛才還慢騰騰的傢伙,忽然加快了速度,身形轉過拐角,一閃不見。
耶律祁一驚,正要追上,前方來了一隊巡邏護衛,等他閃身避過那隊人,想追的人自然已經找不到了。
耶律祁眉頭一挑——這個傢伙,似乎是故意引他來這裡呢。
要麼是調虎離山,要麼就是此處有些情況。
他注意了周圍守衛,發現明晏安寢宮守衛相當嚴密,而且寢宮西配殿,至今燈火未熄,不斷有人進進出出,似乎明晏安還有客。
這時候出現在明晏安內殿里的客人,可就微妙了。
耶律祁決定先看看明晏安這裡,有什麼貓膩再說。
他躲過三班護衛,飄身上了殿頂,慢慢接近了寢宮西配殿,手掌按在琉璃瓦上。
瓦在他掌下,慢慢酥軟、摧毀、直至無聲無息化為粉末,他將這些粉末團成一團收入袖中,以免粉末被風吹下,讓人發覺。
整個過程,一絲聲音都沒發出。
瓦消失那一瞬間,他從懷中抽出一塊黑布,擋在缺口上,以免光線發生變化,被底下人發覺。
直覺告訴他,底下如果有客人,必定是重要人物,任何的不小心,都會導致失敗的後果。
透過黑絲布,可以隱約看見底下的狀況。
室內燈火熒熒,一人坐,一人站。
坐著的人,是臉色衰敗的明晏安。
站著的人……
耶律祁霍然睜大眼睛——竟然是那個斗篷人!
他神情很不可思議。
底下怎麼會是那個斗篷人?他一路跟著斗篷人過來,雖然跟丟了,但可以確定的是,那麼短的時辰,對方不可能進入明晏安寢宮,而且斗篷人一路掩藏行跡,明顯不願被發現,怎麼會大大方方進入明晏安寢宮,和他對面而談?
隨即他便發現了不同,這個斗篷人,不是引他來的那個斗篷人,兩人連斗篷顏色都不一樣。
他屏住呼吸,聽底下交談。
隱約是明晏安的聲音,十分沉悶郁怒,「想不到女王如此難纏,最遲不過明日,她必得逼我交出她女官,難道真讓她在我宮中來去自如?屆時我顏面何存?」
「哪裡需要到明日,她今夜不就出手了么。」那斗篷人短促地笑了一聲,「你不是藏了個殺手鐧么?」
「就知道這事瞞不過你。」明晏安道,「凝雪閣那位,你覺得能否拿下女王?」
「你還是小心你的安排吧。」斗篷人卻道,「我知道你想整垮女王。但是有些事安排太多,反而畫蛇添足。要我看,有凝雪閣那位就夠了,再做些什麼別的,容易露馬腳。」
「已經安排了,也撤不回來。她確實是個變數。」明晏安嘆道,「希望在凝雪閣,徹底解決女王吧。」
「今夜你宮中群魔亂舞。」斗篷人笑,「就不知道各路神仙鬥法,最後誰勝?」
「我求不敗。」明晏安盯著他,「你呢?你一直幫我,求的是什麼?」
斗篷人微微一笑,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舉杯就唇,才淡淡道:
「我求所有人敗。」
……
景橫波按照柴俞的指引,帶著他連閃幾次,閃到了一處僻靜宮室。
「這裡……」柴俞低聲道,「是……冷宮。大王廢黜或遺忘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