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帝王謀 第五十五章 同心

他從不信這些,然而此刻,他想虔誠求一回老天。

他的手才合上,就被那喝醉酒的傢伙大力拉開,她的嚷聲簡直可以刺破他的耳膜。

「幹嘛睡覺?幹嘛睡覺?快看啊!小透視!男人婆!蛋糕妹!」

「是的,小透視男人婆蛋糕妹。我看見了,挺亮。」他和聲哄她,皺著眉,不大明白這怪模怪樣的名字指誰,聽起來像外號,女人的外號。

她的姐妹?

「小透視!」景橫波對著一閃而過的流星,拚命蹦跳揮手,「你曉不曉得,姐要稱霸大荒啦!姐做女王啦!姐從天而降,萬眾膜拜,走到哪桃花朵朵開啦,你快來和姐學一學……」

他拉下她的手,她執拗地又舉上去,第二顆流星閃過,特別亮,似呼嘯的劍,猛地插過了山那邊。

「男人婆!」景橫波喊聲更高,「嘎嘎嘎姐做女王啦!姐稱霸大荒啦!姐現在是你們當中牛逼第一啦?你服不服氣?服不服氣?快過來喊一聲女王陛下,我就賞你一萬打美男!你就不用愁嫁不出去啦啊哈哈哈哈……」

「一萬打美男是多少?」他在她身後,靜靜地問她。

「一萬乘以十二啦。」她嘚瑟地大笑,「十二萬啊哈哈哈哈,男人婆你要不要感謝我?」

他默默算了下大荒的男人總數……

「小蛋糕!」她忽然驚喜地叫一聲,他抬頭看,就看見一抹流星,躲躲閃閃地從天際越過。

「哈哈哈就知道是你!」她指著那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流星,笑得前仰後合,「德行!永遠這麼賊!喂,你去哪旮旯啦?告訴你,姐做女王啦!姐有御廚啦!以後再也不用求你做菜搶你的菜啦,以後你就沒得嘚瑟啦,你到哪裡去?你來大荒啊,我允許你拜我的御廚做師傅,將來給你一個做蛋糕的機會哈哈哈哈……」

曠野風過,呼嘯若哭,將她的笑聲吹散,荒煙蔓草里,到處散落著她的笑。放肆滌盪,沒完沒了,聽著讓人以為,這人一定無憂無慮過這一生,未經任何雨橫風狂,如溫室花般被嬌養長大。

他不再仰頭,若有所思,輕輕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她的衣領在一陣蹦跳中,不知何時又綻開了。

那一大波的流星,簌簌如無數白色細線,劃裂這刻深青色的天空,在天涯的另一頭消失。

「你們別走,別走啊……」她還在笑,揮手追著那星光跑,似要伸手挽住那流失的一切。

笑聲不知何時,變成了嗚嗚的嗚咽。

「小透視,你別走,你停下來幫我看一看……看一看這些沒良心的人,他們的心有多黑……給我看看他,看看他的心是什麼做的,金剛石?大理石?花崗岩……」

他伸手去撫摸她頭髮的手頓住,在半空中懸了一陣子,慢慢落下來,落在胸口。

胸口,衣裳之下有假皮,假皮之下有……

一絲裂痕在體表,在內心,在長久煎熬的歲月里。再在一次次相遇中,被有心無心地撕裂。

痛到極處便是麻木,不如眼前那人可以痛快地哭。

「男人婆,你別走……」她蹦累了,嘚瑟累了,跪在地上,摳緊冰冷的枯草,「姐不嘚瑟了,姐也不嘲笑你了,姐告訴你姐其實沒那麼好過……你笑我也沒關係,你來給我復原,幫我復原到一開始,不,復原到研究所,我們回去,不做女王,不做皇帝,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要遇見……或者你來複原了我,我要做原來那個景橫波……」

她寧願不要遇見。

她寧願回歸最初。

最初的自己,明亮天真,不懂這世間的愛與恨,不背負這路上的血與刃。

他身子微微一顫,向後滑退,也跪坐於冰冷地面。

一抹血痕,無聲無息點染在唇角。他抬手輕輕抹去。

這世上戕心之痛,莫過於,深愛的那個人,寧願將你忘掉。

莫過於,她在你身前痛哭,你只能在背後沉默,給不了溫暖的正面懷抱。

……

最後一抹星光將消散。

她伸手抓握,握不住這秋夜冷寂的空風。

「小蛋糕!你回來!」她爬著追上幾步,伸手徒勞地空中抓撓,那縷星光從指縫中漏去。

「回來幫我瞧清楚,這大荒到底有多少咱們看不清的東西,看清楚回去的路,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身體漸漸伏低,靠著那冰冷土地,喉間聲音破碎,不知是歌還是哭,黧黑的泥土上草根寸寸碎裂,露一截慘白的根。

這一路隱忍,一腔心事,一抔咽下很久的熱血,壓在心底最深處,用嬉笑來掩蓋,直到這一日被冷酒燃著,沖胸臆而出,借這滿天星火,吶喊在宇宙盡頭。

一雙手伸了過來,輕輕拉了拉她,拉不起也便算了,手摸摸索索,墊在了她的臉下,以免她的臉被地上細石磨傷。

一霎那橫流的熱淚,便濕透了他的手掌。

那些滾燙的液體,流過手掌的一剎,他渾身顫了顫,如被熱流灼傷。

長空幽冥,星雲飛動,湛清蒼穹之下,曠野荒草叢中,他用身體,輕輕覆蓋了跪坐的她。

便擋這四面八方冷風一刻,也好。

便背對著相擁這一刻,也好。

他和她坐擁天下,走在峰巔,卻走不進人生的圓滿,嘗不得這紅塵幸福的平凡。

她貼著那雙溫暖的手掌,便似心尋著歸依,內心壓抑已久的情緒,都化為眼底滔滔的液體,流過手掌,流過袖口,流過他緊緊貼著她臉,垂落的烏髮。

那些被淚水沾濕的烏黑的發,漸漸褪去顏色,現一抹月色般的銀白。

她偶然一側臉,似乎看見,不禁一怔,停了哭泣,大聲抽噎幾聲,伸手撈了他的發來看。

他忽然驚覺,身子一直,發從她指間溜走。

她坐直,雙手撐地,獃滯而疲倦地盯著地面,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也坐直身體,一側身,指間薄刃寒光一閃,那抹銀白的發梢,齊齊截落。

風一吹,散在天地間不見。

此時她正轉身,他指間薄刃已經收起,一雙眼睛,烏黑而坦蕩地迎著她。

她的目光落在他整齊的黑髮上,微微有些茫然,似乎想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剛才只是錯覺。

下一瞬,她晃了晃,倒在他膝上。

他雙手接住,她閉上眼睛,喃喃道:「小透視,男人婆,小蛋糕,來來來,我們再拼三百回合……」

她在他膝上滾幾滾,口齒不清嘟囔幾句,翻了個身要睡。

她醉酒就這節奏,鬧完就睡。

他伸臂輕輕攬住了她,將她換了個面對西北的方向。

她很快在夢裡浮沉,夢裡沒有女王,沒有國師,沒有大荒,只有研究所那間小小宿舍,有三個死黨一隻幺雞,有熱氣騰騰的美食,一群人頭碰頭搶著海底撈。

曾經無比厭倦的生活,此刻卻覺得如此溫馨難得。

她笑出了眼淚。

「真好……」

美夢讓她不願醒來,但夢裡,有個人一直在她身後,有個聲音,靜靜和她說:「橫波,將來,如果我們終究不能在一起,記住永遠不要找我。」

她在夢裡,隱隱約約曾睜開眼,看見天盡頭,西北方向,那些層疊的霾雲不知何時被吹開,露出一抹雪白的峰頂。

……

這個夢沒能做完。

她睡不了多久,忽然覺得一陣寒意逼近,一睜眼,就趕緊閉上。

好亮,好刺眼。

前方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一閃一閃地亮著,刺得人頭昏眼花,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她抬手想擋光,卻駭然發現那光似有穿透力,照得手掌一片慘白。

有股寒意幽幽地逼過來。她酒後發寒,竟覺得無法抵受,猛地打了個寒噤,喃喃道:「好冷……」

身後稍稍暖和些,她側頭,看見穆先生的臉,他的銀面具反射著一片銀白的雪光,嘴角平平地抿著,似乎……心情很壞。

「怎麼了……」她迷茫地問,覺得身子虛軟無力。

「你現在能不能瞬移?」他問她。

景橫波感覺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走不遠。」

她眯眼看了看曠野,遠處那些白亮的點,圍成了一個圈。如果這都是人的話,就說明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這曠野本來四通八達,哪裡都可以跑,但現在對方這麼聲勢浩大的一圍,反而哪裡都跑不了,因為對方圍的距離很遠,她此刻瞬移,移不出包圍的範圍,只是將自己更快地送到包圍圈裡。

她有點奇怪,刺殺不是應該悄悄潛進,忽然出手嗎?怎麼這些人生怕不被人知道一樣,遠遠就圍住,用白光把人照醒?這也太傲嬌了吧?

還有這些人知道她的能力?那麼遠地拉開包圍圈,正好控制住了她的瞬移。

「好像是刺客哎。」她悄悄和他說,覺得說對方是刺客好像有點侮辱刺客,有這麼裝逼的刺客嗎,到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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