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人體落水濺起的水花撲到景橫波臉上,她直著眼,獃獃站在潭邊不動。
現在輪到她傻了。
咋了?
自殺了?
我勒個去。
至於嗎?
不就是說明了一個故事的真相,打破了小美人的憂傷而美妙的幻想嗎?
難道那個歌謠還有什麼玄機?
或者這就是個小神經病?
這不是研究歌謠玄機還是神經病的時候,景橫波嘆氣,噗通一聲,也跳進了潭裡。
跳下去她才發覺。這潭看著不大,其實水底很大,而且水下水流急速,似乎有暗洞,人很容易被捲入洞中,要在這樣的水域里找人,是很難的。
水深,天色已暗。也看不清水底。她搜尋了好一會兒,美人毫無蹤影,只得怏怏爬上岸來。
她上來之後觀察了下地形,想要找出這潭水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有出口,但這潭水之後不久就是懸崖,明顯沒有出去的地方。
難道那美人真的就這麼葬身水底了?
這事兒實在不可信,她也沒法信,只得在池邊等,等了好久,足夠淹死幾百人的時間,都沒有人上來,她在附近閃來閃去,想到逮到那女子從別的出口出來,也沒有。
天黑透了,怕紫蕊擁雪她們找不見她驚慌,她只得怏怏地回去,臨走時收拾了美人留在石上的東西,準備第二天問問七殺。
天黑了。
七峰山燈火沉寂,並不因為來了幾個客人就顯出人氣來。
一條人影在近乎九十度的山崖上溜上溜下,遠遠看去如煙如鬼。
黑影溜到半山腰,從一個山洞裡,揪出一條人影。
在洞里呼呼大睡的戚逸睜開眼,還沒來得及驚叫或者討饒,就被那黑影一甩,給扔下了懸崖……
黑影繼續躥,下到十丈,將睡在突出的一顆松樹上的陸邇抓起,向上一拋。
拋到哪裡去就不管了。
黑影轉過一道山樑,窄窄山樑兩邊都是懸崖,武杉在上面打坐。
黑影一腳踹斷了山樑。
武杉驚聲墜落。
司思正在一處草篷子里挖葯,附近有個洞,洞里傳出腥臊的氣息,顯見有猛獸,司思似乎也不願驚動那猛獸,挖得小心翼翼。
黑影風一般地到他背後,一腳將他踹進了洞里。
廝打和慘叫聲響徹半山。
山舞老老實實在一間空屋子裡睡著。
黑影掠過。
轟隆一聲,屋子塌了。
爾陸睡在半山民居里,和封號校尉們擠在一屋,他覺得這裡安全。
黑影一閃而過。
半夜一個封號校尉忽然覺得身上沉重,一睜眼,爾陸脫得精光,齜牙咧嘴正趴在他身上。
封號校尉又驚又怒,一拳將這大兔子揍翻,所有校尉都被驚醒,聽見同伴所受的欺辱,義憤填膺,紛紛撲上去揍個痛快。
伊柒在草叢裡尋覓,嘴裡嘰嘰咕咕。
「狍子呢?好歹得抓個狍子回去給小波兒加餐啊,不然肯定要被她鄙視很久……」
草叢裡忽然簌簌一動,隱約露出狍子的尖鼻頭兒,伊柒大喜,猛撲過去。
腳踝忽然一緊。
電光石火間伊柒知道不好,想要退,身上一緊,身子已經被晃晃悠悠倒吊起來。
「呵呵呵呵呵。」一陣怪笑響在耳側。
伊柒忽然發覺自己對這聲音還是滿懷念的。
沒等他熱淚盈眶地表達這懷念,並獲得一定程度的救贖,他已經被拎了起來,晃晃悠悠地一路上山。
看這架勢,今晚想必他有新使命,在他有新使命之前,想必師弟們已經全軍覆沒。
今晚,倒霉的會是誰呢。
……
景橫波今晚註定睡不好了。
回來後她和英白裴樞天棄都通報了此次事件,三人都很古怪地瞧著她。異口同聲地問:「遇見個美人?」
「在湖邊梳頭?」
「聽你說了個故事?」
「然後就自殺了?」
「你在編故事吧?」
三個人表情古怪地去那裡搜尋了一圈,回來說沒人,也沒屍體,那潭附近也沒通道,她一定是被山精鬼魅迷了心竅,做了個夢。
「我問你們,紫微上人多大年紀,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景橫波雖然早知道答案,還是忍不住要再問問。
有些事,太詭異了。
「三十年前他就成名了,你說他多大?」天棄嗤笑。
「他年輕時候據說差點娶老婆,你說他男的女的?」
「多年前我聽見過他聲音,當然是男的。」
「相貌?沒人見過。你問七殺不就好了?他們面前總是真面目吧?」
景橫波嘆口氣。七殺嘴裡的老混賬老傢伙,從來都是一個面目猥瑣拖著鼻涕弓腰曲背大羅鍋的形象。
景橫波沒好氣地將門重重碰上他們的鼻子,關門睡覺。
晚上隨意吃了點乾糧,尋思著明天要讓三個男人做苦力來搞個灶。真不曉得紫微上人和七殺是怎麼過日子的,難道真的餐風飲露?
紫蕊和擁雪都是家務好手,遠不是她這個拎水都能把桶拎沒了的廢柴可比。屋子裡乾淨整潔,被褥是自己帶來的,已經鋪好。因為知道她喜歡推窗看景色,所以對著山崖的那一間留給了她。
景橫波決定拋下所有亂七八糟的事兒,好好睡一覺。某些猜測,最遲到明天不就知道了?
但她一時睡不著。
這山裡不知道多少猛獸,入夜吼叫此起彼伏,很多聲音非常怪異,伴隨著深夜山間松濤陣陣,以及各種暗夜裡的響動,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而那湖邊梳頭的女子那莫名其妙的一跳,也陰魂不散縈繞在她心頭,心中一萬次告訴自己這是騙局這一定是騙局,但依舊在隱隱恐懼——萬一是真的呢?萬一真是受了刺激自殺呢?很多事我們自己無心也覺得沒什麼,但也許就敲中了別人的軟肋呢?瞧那女子後來的神態,明明像是被揭穿了某種真相般恍然大悟……
她翻來覆去,焦躁難眠,輾轉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剛睡著,就聽見一陣嗚嗚咽咽哭泣之聲。
隱約還有歌聲,幽幽咽咽,似從地底傳來。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買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
景橫波霍然坐起,眼睛閃閃發光。
來了!
她一轉頭,就看見靠近山崖的那扇窗戶里,隱隱約約透出一個身影。
景橫波此刻看見這身影,反而像是得到了救贖,眼睛發亮,啪一下推開窗戶。
「哈哈哈就知道你沒死,果然半夜來裝神弄鬼,說!你是不是紫微那個老傢伙……」
她的話聲忽然停住。
慢慢瞪大了眼睛。
如她所想,眼前是飄著一個紫色影子,長長的頭髮,纖細的身體。
但這影子並不是她想像的,扒著她的窗檯,或者從屋頂倒掛。
紫影飄在半空中。
真正的半空,懸空兩崖間。
她可以明確看到沒有什麼攀附,沒有繩子和網。
正常人絕不可能這麼長時間飄著。
那紫影長發披散擋住了臉,隱約露出秀美的輪廓,在空中水袖蹁躚,幽幽地唱著狐狸們的相親相愛史。
山風浩蕩,她身子以一種人體不能達到的弧度翻轉摺疊,既翩然又僵硬,讓人想起現代那世那些利用鼓風機做出各種動作的充氣人。
她的頭和腳可以摺疊在一起,她的腦袋可以從襠內探出,她的右腿搭在左肩,柔若無骨。
烈烈山風,蕩蕩鬼影,幽幽吟唱。
隔壁屋子爆出一聲驚叫,紫蕊和擁雪也看見了。
一聲驚叫將景橫波喚醒,她摸出匕首,抬手一扔。
匕首沖那紫影頭頂上方而去,在那影子上方呼嘯縱橫,橫劈豎砍。
景橫波認定這傢伙頭頂一定有黑色的,柔韌的,看不見的細絲吊著。砍斷了他就不能裝神弄鬼了!
匕首在所有可能的位置呼嘯來回,都砍在了空處。
沒有細絲。
景橫波越砍心越涼——難道真是鬼?
紫影冉冉地逼近來。山風吹起她的長髮和衣袂,露出半邊臉雪白。
景橫波盯著那影子,手一招收回了匕首,握緊,準備如果這鬼真的暴起傷人,她就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那鬼還在唱歌。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買葯,四狐狸熬,五狍子死了,六狍子抬……」
歌聲流水般過,緊張狀態下的景橫波原本沒在意,忽然一怔。
等等。
狍子?
不是狐狸嗎?
宛如一道閃電劈下,瞬間恍然大悟,她大怒,抬手砸出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