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帝王謀 第二十三章

「唰。」一聲輕響,兩人身影一閃,同時分開,匕首石片齊齊落空。

再下一瞬,那人融入灰色濃霧之中,穿行在亢龍軍封號校尉的人群中。

他如游魚如鬼魅如泥鰍,在霧氣中擺盪穿行,輕輕巧巧,已經貼在了一個封號校尉身後。

那人似有所覺,反應也很了得,並不回頭,而是急速前沖一步,手中薄刀已經狠狠向後一搠。

但還是遲了。

封號校尉身形剛出,一抹血線,已經從他腰後射出,穿透灰霧,唰地激射在灰色山石上,石縫裡立即探出草葉,似在吞噬血液。

這抹血線,似乎是一個號令,剎時所有那些浮蕩的影子都動了起來,一動就是閃電是流光!

如一條條灰線縱橫激射,在那些還沒來得及轉身的封號校尉身邊一閃而過,輕貼即分,隨即,一道道的血線飛起!

一時霧氣中景象迷離,灰色的背景里,只能看見灰線和紅線交織於空間,像一幅正在成型的三維立體畫。

灰霧在那些怪人的運動中不僅沒被激散,反而更為濃厚,彷彿這些人身上本身就散發霧氣一般。

封號校尉們猝然受襲,也算反應超卓,有人長聲喝道:「背後有敵,背靠背結陣!」

人影翻飛,封號校尉們迅速結陣,護住彼此的後心。這本是極其高超準確的反擊,但那些影子們只詭異一笑,身影如灰水流過,幻化多端,他們的首領,似乎很是個人物,身在戰局之中,依舊能夠依靠哨聲指揮每個人的動作,影子們行動看似雜亂無章,其實相互呼應極其巧妙,巧到連那些百戰勇士的封號校尉一開始都沒有察覺,等他們發覺時已經遲了,每個封號校尉都覺得自己在面對無數敵人,對方角度刁鑽,出手詭異無法揣摩,漸漸再次被打散分割開來。

景橫波站在毒霧相對稀薄的半山上,看出底下戰局明顯不對等。封號校尉們地形不熟,視線不清,受制於毒霧,更無法適應對方在山谷和沼澤間練出的詭異身法,短期之內,完全是一邊倒地被宰割,但奇怪的是,那些偷襲的影子,似乎並沒打算一開始就下殺手,他們最初攻擊的都不是要害,而是腰肋關節等影響行動的部位。

如果一開始就攻擊心臟眉心之類要害,這些人早就死了。

這是有意戲耍,還是心懷大恨,不想對方痛快地死,要貓戲老鼠一般,將他們折騰夠才死?

景橫波直覺是後者。

因為明明她才是最具威脅的那個,那個首領在山崖上沒能解決她,卻沒有指揮手下對她圍攻,反而丟下她,轉而對付這些封號校尉,怎麼瞧都覺得不合理。

景橫波站在高處,眯著眼睛,高手戰陣實際觀摩,是很寶貴的經驗,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從中學會推斷和分析,分析戰陣的利弊所在,以及如果自己處於這些戰陣中,應該怎麼對敵。

很快她就看出了端倪。

那些詭異的灰色影子,似乎不願意靠近山石,每次將要靠近時都迅速閃開,那麼多影子在方寸之地暗襲,身影縱橫來去,寧可危險地擦身而過,也盡量不靠近山石周圍。

這石頭有什麼玄機?

景橫波閃身下來,看見靠近山腳的山石縫隙里,都生著一種墨綠色的植物,薄薄的葉子,很小,葉片上有古怪的花紋如鬼臉。

這些人怕的是山石還是這植物?

景橫波想到那首領和自己一路從山崖上翻滾,想到他平貼在山壁上的手段,心中若有所悟。

她伸手一招,山縫裡一大簇那種草已經到了身前三尺處。

她沒用手去碰觸,這山谷的一切東西,她都不敢用肌膚接觸。

灰霧裡那首領忽然抬頭,看見她身前的東西,眼神一凝,忽然發出一聲低嘯,身影一閃。

然而等他撲到景橫波剛才所站的位置,已經看不見景橫波身影,再一抬頭,就看見高處一個纖秀身影,俯臉對他一笑,然後,雙手一撒。

鬼臉草化為無數碎屑,漫天降下。

「退!」

那首領發出一聲粗嘎的聲音,底下還在虐人的影子們頓時一頓。

他們一抬頭,就看見漫天鬼臉花雨。

不用招呼第二聲,這些人紛紛發出詭異的叫聲,唰一下一閃不見。

來如鬼魅去無蹤,剎那間谷中空空,霧氣都在慢慢變淡。

封號校尉們有的還在對空氣狂亂揮舞著武器——敵手忽然不見,霧中影影綽綽,似乎還殘留著他們可怕的影子。

好一會兒,他們才反應過來敵人沒了,喘著氣捂住了傷口,支起武器茫然張望,更多人一跤跌在地下,緊張恐懼一過,此時才感覺到傷口的疼痛。

「鬼!鬼!」有人大叫,無法理解敵人為什麼忽然出現又消失,還有這號稱死谷的地方,哪來的敵人?

「剛才是誰!」有人怒極大喊,握緊了手中武器。

更多人眼神警惕盯住了身邊人——剛才敵人來自背後,出手如電,去得離奇,從頭到尾他們沒看清對方的臉容形態。而天灰谷常人不能生存,谷中無人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那麼動手的,不是自己的戰友,是誰?

幾乎剎那,懷疑恐懼緊張不安的氣氛便籠罩了這二三十人,剛才還背靠背作戰的戰友,頓時都成了掩藏在灰霧中的魑魅魍魎,隨時會給自己的後心來上致命一擊。

「老常。」有人喘著粗氣道,「剛才你那一刀怎麼對著我來?」

「放屁!」老常紅臉粗脖地罵,「我是對著那個影子!他就在我背後!」

「你背後居然長眼睛,奇哉怪也。」有人冷笑。

「那你先前那一刀怒劈天靈,為什麼又招呼的是我頭頂!」

「胡扯!我劈的明明是影子!他就在你那方向!」

「是啊,影子,誰知道這影子是誰呢?也許是我,也許是他,也許是你?」

「血口噴人啊你……」

「喲拔刀了,對誰呢?有種來啊!老子寧可當面戰死,也不要被人背後害死!」

「你說誰背後害人呢!」

……

爭吵越來越烈,氣氛越來越緊,殺氣越來越凜冽,拔刀的鏗然之聲一開始只有一聲,但一聲之後,鏗鏘刀聲便連綿成一片。人性的多疑和恐懼,在這凌晨死亡谷的灰色霧氣和一群影子的催生下,也如灰色毒霧一般被無聲無息放出,悠悠籠罩在所有人頭頂,幻化為死神笑臉,猙獰俯視。

流血內訌,一觸即發。

頭頂卻有人格格一笑。

笑聲清淡,聽在此刻眾人耳中卻如驚雷。

「誰!」

沒有回答,山壁上卻紛紛揚揚撒下一片墨綠色的碎屑雨。

眾人以為暗器,紛紛退避或揮舞武器,卻發現碎屑就是碎屑,無害,又訕訕地聚攏來,有人看那綠色葉片,忽然驚咦了一聲,道:「這碎屑,先前我們也見過!」

眾人都點頭——有人現在臉上還粘著先前的碎屑呢,只是逃生後心緒慌亂,沒注意,此刻被這第二陣的碎屑一提醒,才想起好像先前就是這麼一簇草葉碎屑之後,那些影子就不見了。

眾人抬頭,便看見半山之上,一抹飄飛的衣袂。

「閣下是誰?有何指教?請不要裝神弄鬼!」有人大喊。

景橫波含笑看著下頭這群人。

她可以說明自己剛才的相救,但是,現在說了能得到什麼?一些輕描淡寫的感謝而已。

心不死,再用力拉拔都無用。

「我是來看你們找死的。」她在上頭笑。

底下人都有怒色,但因為心中疑惑都沒有發作,一人勉強抱了抱拳,道:「還請兄台指教,何謂找死?」

「看見這些草沒有?」景橫波指了指草屑,「這些東西,逼走了剛才那些刺客。不過,我救你們一次,救不了你們一輩子,山谷深處危機重重,一群炮灰,能活多久?」

「閣下是在挑撥嗎?」那些人怫然不悅,也有人大聲道:「你確定剛才那是刺客?這谷中明明沒有活人!」

「沒有活人剛才誰能給你們都造成那麼多傷害?」景橫波冷笑。

眾人默然,內心深處,也不願相信是自己的袍澤對自己偷襲。

這麼一想眾人臉色又好過許多,一個高大漢子站出來,對景橫波抱拳道謝,又道:「還請兄台告知,為何說我等探路是找死?」

「你先告訴我,為什麼這次行動會派你們來?封號校尉可是亢龍精英,是未來將領,一次性來這麼多,成孤漠把你們當大蔥樣到處亂插么?」

「閣下似乎對亢龍軍很是熟悉。」那高大漢子沉默半晌,道,「您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有些事不想瞞您。封號校尉是亢龍軍的特殊存在,一旦得了封號,就屬於國師直管,不再歸屬於成都督管轄。在建制待遇乃至營地各方面都和亢龍軍有了區別。但國師日理萬機,並未對我等有所安排,而我等長期遊離於亢龍軍外,漸漸也和本營有了隔閡。本來我們都期待著儘早轉為實職校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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