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女人花 第八十九章

「你難道不知道,這東西,關係他的生死嗎?!」

景橫波盯著那黃色的一卷,目中也似燃起火焰。

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這東西,是當初她和擁雪下地殿拿來的,還動用了她的異能。她直覺這東西要緊,所以沒給擁雪看,自己藏了起來。但那內容她看不懂,都是神神怪怪的句子,她只看懂了一句話。

「非授命於天者,擅覽必亡,禍延三世!」

雖然文縐縐,但她也猜懂了。因為看過盜墓類小說,這句的意思,等同於「諸敢發我丘者令絕毋戶」。比那個詛咒還要狠些,子孫三代都算上。

當時她看了不過一笑,有心想拿給宮胤,事到臨頭卻又猶豫。想著宮胤畢竟是古人,對這種詛咒應該會有反應。書上不是說練武之人不能有心障?有了心障以後便可能有心魔什麼的。

如果有詛咒,就她一個人擔好了。反正她看這絹書里的文字,不像什麼藏寶圖秘訣之類,也就丟開一邊。

和宮胤有關係,她也是此刻才知。

「到現在還不相信嗎?」靜筠聲音凄切,「她處心積慮設計我,接近你,為的就是皇圖絹書,女王大位!有了絹書,她可以輕易令你倒台,你一死,我也失去記憶,這大荒,就真的是她的了!宮胤……宮胤!」她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她若真愛你,怎麼解釋這私藏!」

「我看不懂!我不知道這東西這麼重要!」景橫波霍然抬頭。

激烈反駁的同時,她的心也向深水沉落。

愛情中不怕挫折,怕的是欺瞞。

這樣的解釋,依舊是蒼白的,相愛之人應諸物共享,看不懂,就該立即拿去問宮胤才對。

她口中滿是苦澀之味,夾雜著淡淡腥氣——死無對證了,當初那句話,是寫在裝皇圖絹書的匣子上的,當她取出絹書,匣子就自己化灰了。

對面,宮胤向來平靜的目光,忽然就涼了,冷了。

也似那銅鼎香爐里的沉香,燃盡一夜,一寸寸,化灰。

「哎喲,好深沉的心思,我這襄國女相,真真自愧不如。」緋羅的笑聲,驚破大殿的沉寂,「一個說美色惑人心懷不軌,一個口口聲聲真心愛戀十足冤枉。要我說,真心不真心,試一試不就好了?」

靜筠眼波流轉,立即接道:「……女相認為,該怎麼試才合適呢?」

「一切的欺騙都是為了更好地活著。」緋羅笑意盈盈,「如果一個人連死都不怕,那倒不能說她欺騙了。」

她攤開手掌,掌心赫然又是一枚葯,也不知道她準備了多少顆。

「是極。」靜筠道,「所謂以死明志,當如是也。」

「國師,」她轉向宮胤,「我知道你已經被這女人迷惑了心志,我舉出再多證據來,你也將信將疑。但你也該給大家一個公平的驗證機會,你何不就讓她證明一下她的真摯和清白呢?還是……」她輕笑,薄唇吐字輕輕,「無論如何你都捨不得,不惜捨棄權位,一心要和這一心顛覆大荒格局的妖女,同生共死呢?」

「說起來,」軒轅鏡忽然道,「明城女王陛下既然已經回來了,咱們以後也算有主事人了。」

趙士值立即道:「明城女王睿智通達,寬容慈悲,向來是我大荒諸臣尊敬膜拜之主。如今女王回來了,當立即恭迎歸位,也免得國器為奸人把持,倒行逆施,行下這毀國滅族之事。」

他一邊說一邊斜睨宮胤。

宮胤白衣垂落,似乎沒有聽見這些人半暗示半威脅的話,忽然伸出手,慢慢比划了一個手勢。

手勢很複雜,似乎某種語言。靜筠眼睛一亮,立即抬手也做了個手勢。

她的手勢一做,宮胤抬起的手,立即便如被擊中,瞬間垂落。

然後他轉向景橫波。

景橫波心中一跳,直覺告訴她,就在剛才幾個手勢間,宮胤已經完成了對靜筠身份的確認。

一旦靜筠被確認為明城女王,她所受的指控就幾乎等於被落實。

宮胤幽黑的眸子,靜靜地盯住了她,景橫波絕望地發現,他往日流光溢彩冰雪琉璃的眸子,此刻靜水一泊,落千萬年皚皚的雪。

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和心緒,那是一片茫茫雪野,極目所在,都是空。

「橫波。」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卻清晰,「為我證明。」

景橫波心中轟然一聲。

一瞬間她眼前一片黑暗,腦中一片紛亂,她以為自己已經閉上了眼,她想大叫,想發狂,想要把這群人,統統扔到外面冰涼的雪地里去,讓他們體驗她此刻的感覺。

然而一黑不過是剎那,下一瞬還是浩蕩大殿,滿殿敵人,隔著人群的那個她最在意的人,並不退讓地看著她。

他眼神清冷中似也有悲愴,或者是失望?她辨不清。

這樣的眼神,讓她想騙自己剛才幻聽都不能。

「宮胤……」她扶住梳妝台,努力讓自己站得筆直些,她聽見自己聲音空蕩蕩地,在大殿上空飄蕩,「……原來,做再多,想再多,不過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他靜靜道,「是我。」

景橫波如被人當腹打了一拳,身子向下一彎。

一低頭正看見翠姐慘白的臉。

她靜靜沉睡,以為自己用死已經捍衛了她的安全,卻不知道,在久設的局前,一切犧牲都顯得毫無意義。

「我不能讓你白死……」她雙手撐在凳子上,喃喃低語,伸袖緩慢地,擦了擦嘴。

隨即她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慢慢站直。

「好。」她道。

滿殿一靜。

「但我有一個要求。」她道,「我若以死明志,證實了我的冤枉。那我身邊的人,包括已死的翠姐,能不能都不要追究她們,放她們自由。」

沒人答話,半晌軒轅鏡看看四周,道:「可以。」

擋住紫蕊的侍衛讓開身子,紫蕊撲了過來,「陛下!」

年輕的女子淚流滿面,撲在她肩頭,悄聲道:「您走!走!」

景橫波吸一口氣——走不了了。

自從宮胤進來,她身周氣場就發生了變化,身前好像多了一堵牆,行動困難,她有預感,此刻瞬移,絕對移不出這座寢殿。

這種感覺,在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有過,因此沒能抓住那三次逃跑的機會。之後再沒有過類似感覺。

今日重見。

是否冥冥中自有呼應,呼應這一段開始與結局。

景橫波四面望望,卻沒有看見擁雪的身影。她也不想探究,是被殺還是背叛,都不重要了。

對面,群臣分開一線,都在看著宮胤。

看這大荒第一人,如何處置這個當眾背叛他的女子。看他是否真的在動情之後,因失望而再次絕情絕性,以梟雄的出手,向天下再次證實自己的決心和殺氣。

緋羅舉著閃著烏光的藥丸,輕輕一笑,「我說……這顆葯,你終究要吃的。」

宮胤忽然衣袖一卷,捲起藥丸,冷冷道:「她的事,我來處理。」

藥丸在半空中一頓,隨即閃電般飛向景橫波,與此同時一股氣流猛地一推,景橫波咽喉一緊,不由自主張開嘴。

藥丸咻地投入了她口中。

除了宮胤在這一刻偏頭看殿外雪外,所有人目光灼灼盯著她,生怕她立刻就會吐出來,然後出手。

她沒有。

這一口咽得乾脆,所有人看見她喉間一動。

「我吃了。」景橫波再開口時,語氣冷靜,「現在,可以了嗎?」

她口齒清晰,眾人又放下心——沒有把葯藏在舌根下。

只是她沒有立即發作,眾人又有些不放心,緋羅臉上卻閃出笑意,道:「陛下,這葯是我們精心為你準備,可以讓你渾身肌體漸漸僵硬,內臟腐爛而死。歷時三天三夜,三天之後,你會化為殭屍卻容顏如生,這也算是我送給你的一個禮物。將你的美貌永久留存,我想你一定很喜歡。」

景橫波緊緊盯著她,道:「將來你若死,我也一定送你美貌如初的死法。」

緋羅格格一笑,想要反唇相譏,卻被她鉤子似的目光看得心裡發瘮,撇撇嘴轉開眼道:「狠話誰都會說,我何必和你快死之人計較?」她環顧四周,「諸位大人,咱們都退出去吧。走之前記得將門窗都封上,因為等會女王陛下會叫得很慘,還得叫上三天三夜,只怕會擾了明城陛下和國師安寧呢。」

靜筠臉色變了變,隨即笑得甜美。

宮胤始終偏頭看外間飛雪,側臉冷凝如冰雕。

「陛下!」紫蕊撲倒在她膝下,抱著她膝蓋的姿勢,讓她想起最後一刻的翠姐。

她彎下身,將翠姐交給紫蕊,「出宮去吧,幫我葬了她,葬在宮外,不能留在這麼骯髒的地方。」

紫蕊含淚接過,卻道:「陛下,我陪您一起。」

「去吧。」景橫波只是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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