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女人花 第八十六章

呢喃聲如夢,卻清晰,「……想要我嗎?」

他如遭雷擊,霍然抬頭。

她卻格格一笑,猛然抱住他的脖子,向後一倒。

宮胤身不由己倒在她身上,即將壓倒她之前猛地撐住雙臂,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但聽得見他忽然急促的呼吸。

她吃吃一笑,揪住他胸前衣襟,一扯。

「嗤啦。」一聲,一線鎖骨平直,在她的目光中亮著肌膚如雪的微光。

她靠上去,將臉輕輕貼在他胸膛。一霎香氣逼人。

他雙臂似一軟,栽倒在她身上。她微微起了喘息,伸臂抱住。

室內香氣氤氳,似清冷梅上雪香,又糾纏著牡丹般濃郁華艷香氣,涇渭分明卻又融為一體,福字壽喜雙耳鼎內煙氣裊裊,遮沒一室的春意。

窗外似乎起了風,將零落的殘枝,刷拉拉地掃在窗紙上。大荒的雪季,快要到了。

卻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與此同時,激越緊張的傳報聲,響徹整個玉照宮!

「報!」

「浮水部太尉傷勢發作暴斃!」

「浮水部在京全員,群情激憤,已經全數聚集,逼近玉照宮!」

……

火把將夜色點亮,遠遠看去蒼黑的天幕上似被燃燒了一個紅色的洞。

景橫波和宮胤趕到玉照宮門前時,看見的就是無數躍動的火把,連綿成一片深紅的血帶,將玉照宮包圍。

人群在鼓噪,景橫波聽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對方是在喊:「女王暗殺八部重臣!挑起王庭爭端!交出女王!殺了女王!」

她怔在當地,一時完全沒有搞清楚怎麼事情忽然到了她的頭上。

成太尉死了?

死了和她有什麼關係?他被送回府之後,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開門!」景橫波仰頭呼喊,她不信這個消息,她要出城,她要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刺殺成太尉的刺客明明被她擋下,成太尉當時血都沒流幾滴,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回家之後忽然就發作傷勢死了?

這不可能!

她抬頭,頭頂是陰霾欲雪的天空,似一棟危城,將要轟然壓下。

「開門!」她發狂般地呼喊,奔上前來。

手臂忽然被人扯住,宮胤的聲音依舊清晰冷靜,「站住!」

「宮胤!」她回頭,眼睛通紅,「他們在陷害我!成太尉不可能死的!一直有人在害我!」

「你衝出去,立即就會被憤怒的浮水部護衛們撕碎。」宮胤冷然道,「成太尉在浮水部威望極高。他們一定會為太尉報仇。而六國八部的人就算出手傷了你,也可以立即想辦法跑回本部,王庭無法隔著六國對八部任何一部開戰,你會死得毫無價值!」

「我可以解釋!兇手如果是我,我當初為什麼要救他!」景橫波一指前方,「他們沒長腦子,就拍醒他們!」

宮胤注視著她,明澈的眸子里,倒映一抹血影。

「既然敢來玉照宮,自然早已做好了準備……」他低低道,隨即吸一口氣,一指城上,道,「上去再說。」

景橫波看看把守得死死的宮門,也知道宮胤此刻不會讓她出門,她仰頭想了想,一轉身,默不作聲上宮城城牆。

牆頭上挑著數盞氣死風燈,照出一團朦朧的光暈,她在城頭出現時,城下廣場頓時一片鼓噪之聲。

「女王來了!」

「就是她!就是女王!」

「就是她害死了太尉!」

景橫波手扶著冰冷的城牆,石縫裡生了霜,沁涼,掌心卻灼熱地燙,但無論冷或熱,她此刻都感覺不到。

她只看見底下一雙雙憤怒的眼睛,有士兵也有百姓,帝歌城原籍浮水部的百姓也有不少。老太尉當年對百姓有活命之恩,更曾在浮水部遭遇大劫的時候,奔走於帝歌,讓帝歌收留了一大批逃難的百姓,對於帝歌的浮水部百姓,他是恩人,是神。

隔著三丈宮牆,她能感受到那般灼灼的憤怒,似要卷出數丈烈火,將她吞沒。

「自盡以謝!自盡以謝!」底下的鼓雜訊,如浪潮,一波波卷過。

景橫波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聲音高亢,「閉嘴!」

身邊宮胤衣袖一拂,一股滾滾氣浪自城巔拂下,最前面一排的人忽覺烈風逼人,氣息一窒向後一退,後頭的人被撞著,下意識收聲,一層一層,人群如漸漸退潮的海浪,漸漸平靜。

「我沒有殺成太尉。」景橫波第一句話開門見山,「無數人看見我在西歌坊救下成太尉,為此自己還受了傷,你們不去找那個刺客,反來玉照逼宮,你們的道理在哪裡?」

人群一分,幾個一身重孝的人走出來,抬出擔架,擔架上是成太尉的屍首,隱約可以看出臉色發黑,軀體僵硬。

擔架邊是一個老者,沉聲道:「草民是帝歌人氏姜月柏,從醫五十年,帝歌大多數百姓都識得草民,當知草民一生,從不虛言假飾。」

一眾人都點頭,宮胤在景橫波身邊道:「帝歌第一名醫。性情剛正,懸壺濟世。一生活人無數,從不收貧苦百姓診金。」

景橫波心中一沉。

連宮胤都知道這人名聲,可見其人信譽度。

「草民只說自己知道的。」姜月柏平靜地道,「太尉胸前有輕微刺傷,但並未危及生命,令他身死的……」他舉起身邊成太尉的手背,「是這道抓痕。」他頓了頓,道:「抓痕有劇毒。一個時辰後發作,藥石罔效。」

景橫波看不清成太尉手上傷口,但知道一定有。

她怔怔地抬起手,此時才看見,自己兩手指甲里還殘留一點點皮屑和血跡,她記得自己衝進人群拉開成太尉的時候,確實是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自己指甲長而堅硬,情急之下抓破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心中一片混亂——怎麼會這樣?

姜月柏說完就不再開口,退了下去,屍首身邊,一個少年悲憤地道:「家母早逝,家父多年未續娶,更無近身侍妾,這抓痕,除了你女王陛下,再無他人!」

「我若想要殺成太尉,大可在西歌坊就不救他!」景橫波冷然道,「何必費這事!」

「因為你要迷惑眾人!」忽然一大群人湧入,當先一人大聲道,「你當著帝歌百姓的面救成太尉,就是為了殺他的時候以此脫罪!」

燈光照下,那人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赫然竟是趙士值!

他身後,是一大群以他為風向標,視他為師的文官!

「放屁!我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成太尉反對了對你有利的協議!」又一個聲音冷冷介面,「當日帝歌山口我等六國八部首領遇襲,曾經被迫和挾持者簽署了一道協議。其中浮水部的協議,就是將來將浮水沼澤的一部分出產轉讓女王名下,當時簽協議的是浮水司空,但成太尉發現之後堅決不贊同,你知道後,恨他阻擾,故意安排了所謂畫像的計畫,誘他前來畫像,又安排刺客來刺殺他,再裝作自己奮不顧身相救,博得他的信任和百姓愛戴,再悄悄在指甲中下毒,殺了他!」

燈光下來人聲音清亮,身形玲瓏浮凸,是緋羅。

她身後靜悄悄跟著六國八部的在京官員們,人人臉色鐵青。

「這個協議我不知道!如果僅僅為了這個協議不能滿足就殺人,難道我沒長腦子?難道我不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難道我想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你行事恣肆放縱,何曾理會過規矩道德?」又是一聲霹靂大吼,伴隨著鐵片甲葉的叮噹摩擦聲響,和獨屬於士兵的整齊快速小跑步伐,一騎黑馬,忽然從黑暗中飆射而出,人未到聲先至,響徹廣場,「我兒當初和你無冤無仇,你都能在琉璃坊鬧市,當著無數人的面,指揮著火馬車撞死我兒!我亢龍為第一強軍,國師嫡系,國師待你不同尋常,你都能不顧後果,下這樣的狠手,一個阻擾你獲益的浮水太尉,你又怎麼會顧忌後果,不敢殺人?你如此心性狠毒,行事跋扈,你何曾顧忌過什麼!」

燈光下他鬚髮怒張,戟指顫抖,滿頭黑髮已全白。他身後士兵黑壓壓如潮水,無聲無息湧入廣場,青黑色的甲片,在幽黃一團的燈光下閃耀如冷眼。

「是極!桑大祭司對你尊敬愛戴,你卻一進宮便將矛頭直指於她,為奪權無故毀祭司高塔,殺祭司護衛,覆桑家滿門!你尚未登基,便已野心勃勃,傷大臣,敗豪門,奪大權,你要的根本不僅僅是女王之位!你要的是傾覆這百年規矩,傾覆這穩定朝局,傾覆我大荒數百年鐵律和天下!」

「有句話說對了。你確實是身負使命前來大荒的使者,但不是神的使者,是魔的使者!你的到來也不是為了拯救大荒,是為了顛覆大荒!」

「你入宮至今,沒有遵守過一條規矩,沒有學過一條儀典,沒有見過一次教引嬤嬤,還多次羞辱我禮司派去的官員。你這樣的女王,如何能安於其位,維持我大荒朝局平穩?你如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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