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抓獲這名重要的高級官員讓我十分欣喜,但這只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滿足,隨後我就再也不去想它了。我們——從人類中間招募的新成員——很少思考。每一時間、場合,我們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但只是在行動的時間場合才知道,就像一匹良種賽馬聽到口令後立即作出反應一樣。也和賽馬一樣,我們時刻待命,等著騎手的另一個信號。

賽馬和騎手是一個很好的比方——但是並不十全十美。騎手可以部分地利用馬的智慧;而主人們不僅僅可以完全利用我們的智慧,還可以直接利用我們的記憶和經驗。我們在主人之間為他們傳遞信息;有時候,我們知道我們所傳遞的內容;有時候,我們不知道——這還只是通過僕人進行的語言交流。更重要、更直接、主人與主人之間的會淡,僕人們則完全不參與。在這種會談期間,我們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待著,直到我們的騎手商談完畢,我們再重新整理好衣服以掩護他們,接著去做一切必要的事情。

財政部部長助理被招募之後,召開了一次大規模的會議;雖然我也坐在裡面參加會議,但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雖然主人通過我的嘴說話,但我並沒有參與這些話,就跟植入我耳朵後面的語音轉發器沒有參與通過它進行的對話一樣——順便說一句,語音轉發器一直沉默著;我也沒有帶電話——我和電話一樣,只是一個通訊工具,僅此而已。我被招募的幾天之後,我就給俱樂部的經理髮出了新指示,告訴他們如何訂購裝載主人們的容器。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我模模糊糊意識到又有三船貨物到岸了,但我並不知道它們的具體位置;我只知道惟一一個新奧爾良的地址。

我沒有想這件事,我繼續工作。

在俱樂部的那天之後,我就成了新任的「波特先生的特別助理」,整日整夜待在他的辦公室里。事實上,這種關係或許應該顛倒過來;我不斷對波特先生髮出口頭指示。但我也說不準這種關係,因為我現在對寄生蟲的社會組織的了解和當時一樣膚淺。在這個社會結構中,上下級關係完全可能更加靈活、更加自由,其精妙程度是我的經驗所無法想像的。

我知道——我的主人當然更清楚——我應該避開別人的視線。我的主人通過我深入了解了那個我們叫做部門的組織,了解程度和我一樣。他們知道我是招募來的人類中惟一認識老頭子的人——我肯定,我的主人知道老頭子不會不找我,他要重新抓住我,或是殺了我。

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決定換一個身體,消滅我這個身體。可以招募的人員多的是,數量比主人多得多。我不認為主人也像人類那樣神經質。才從運輸容器里取出來的主人常常會毀壞他們最初的寄主;我們總是徹底毀掉受損的寄主,為主人再找一個新的。

我的主人卻恰恰相反,在選擇我的時候,他已經控制過至少三個人類寄主——賈維斯、海因絲小姐和巴恩斯辦公室的一個姑娘,大概是秘書。在這個過程中,他無疑透徹地掌握了控制人類寄主的技巧,熟練而巧妙,完全可以輕鬆自如地「換馬」。

從另一方面講,一個技巧嫻熟的牧場騎手不會毀掉一匹訓練有素的役馬,轉而偏愛一匹從來沒有試過的陌生坐騎。也許這就是我被藏起來、救了命的原因——或許,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一隻蜜蜂怎麼可能了解貝多芬?

過了一段時間,城市「搞定」了,我的主人開始讓我上街。我並不是說城裡的每一個居民背上都長著一坨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都沒有;人類的人數太多,而主人卻仍然很少——但城裡的重要位置全那由我們招募來的人接管了:從街角站著的警察,到市長和警察局長,還有監獄長,教堂里的神父,董事會的成員,所有和大眾通訊及媒體有關的職位。絕大多數人依舊從事他們的日常事務,不儀沒有心神不安,而目,根本沒有意識到所發生的任何事情。

當然,除非他們當中的一個碰巧妨礙了主人實現某種目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就會被幹掉,使他閉上嘴巴。這是浪費潛在的寄主,但沒有節省的必要。

在服侍主人時,我們的工作中有一個小利條件——也許我應該說我們的主人在工作中有一個不利條件,這就是長途通訊。長途通訊只能由人類寄主用人類的語言進行,這是很大的局限。如果使用的是普通線路,限制就更大了。除非線路能保證安全,否則通訊就只能限於暗語,就像我最初訂下兩箱主人時那樣。噢,主人們當然可以在飛船之間通訊聯絡,大概還能進行飛船與本土基地的通訊聯絡。但是附近沒有飛船;這座城市被攻陷是個意外收穫,是從前的我前往得梅因帶來的直接後果。

幾乎可以肯定地說,這種通過僕人進行的通訊是不足以實現主人的目標的;他們似乎需要不斷進行身體對身體的會議,來協調他們的行動。我並不是外星人心理學專家;有些人堅持認為寄生蟲不是分離的個體,而是更大的有機細胞的組成部分,這樣的話——我為什麼要說這些?他們看來需要直接接觸的會議,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我被派往新奧爾良,去參加一次這樣的會議。

我並不知道我要去。一天早上,我和平時一樣走到街上,然後上了到城裡去的發射台,定了一個艙位。計程車很少,我正考慮轉到另一側去趕公共飛船,但這個想法馬上就被抑制了。等了相當長的時間,我的車升到了活動舷梯前,我開始上車——我之所以說「開始」,是因為一個老先生匆匆忙忙跑過來,在我之前鑽進了車裡。

我接到一道幹掉他的命令,但這道命令立刻就被另一道命令取消了。新的命令讓我慢慢來,小心謹慎。即使是主人們,似乎也並不總是胸有成竹。

我說:「對不起,先生,這輛車已經有人了。」

「沒錯。」年邁的老人回答說。「我這不已經坐進來了嗎?」

從他的公文包到他的舉止風度,處處是妄自尊大的生動寫照。他完全可以成為憲法俱樂部的一名會員,但他不是我們的人。我的主人知道,並且告訴了我。

「你得再找一輛。」我合情合理地要求他,「讓我看看你排隊的車票。」我一到發射台就從架子上把票取了出來;我的票上印著車輛的發射號碼。

他無話可說,但就是一動不動。「你要去哪裡?」他問道。

「新奧爾良。」我回答他時,才第一次意識到我的目的地。

「那你可以讓我在孟菲斯下來。」

我搖搖頭,「不順路。」

「不過是十五分鐘的小事!」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似乎很少遇到別人不服從他的事,「你,先生,一定知道在車輛短缺的時候共用車輛的規定吧。你不能不講道理地搶佔公共交通工具。」他轉過身去,「司機!向這個人解釋一下規定。」

司機正在剔牙,他停下來說:「和我沒有關係。我接你們,我送你們,我讓你們到地方下車。你們倆自己解決,要不我就讓調度員另外找一個乘客。」

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沒有接到指示。於是,我把包扔進車裡,自己也上去了。

「新奧爾良,」我說,「在孟菲斯停一下。」

司機聳聳肩,向控制塔發出信號。那位乘客輕蔑地哼了一聲,不再理我了。

升空之後,他打開文件包,把文件攤在膝頭。我興味索然地看著他。

但沒過多久,我發現自己在改變坐姿,這樣我更容易把槍拔出來。

年邁的老頭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動作別太快,孩子。」他說。他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變成了老頭子本人。

我的條件反射非常迅速,但我有個不利條件:必須把所有情況都發送給主人。先發送過去,主人再把接下來要採取的行動發送給我。延時多久?千分之一秒?我不清楚。我正要拔槍,感到槍口頂在我的肋骨上,「放鬆點。」

他用另一隻手把一個東西刺入我的身側。我感覺是一根針,緊接著,一陣猛烈而溫暖的震顫夢幻般籠罩了我的全身。以前,我曾經兩次被這種藥物麻倒,我給別人用的次數更是多得多;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又一次試圖把槍抽出來的時候,我面朝下倒了下去。

我清晰地感覺到了聲音——這聲音已經持續了好一段時間,但我到現在才能夠分辨出其中的意思。有人正粗暴地對付我。

還有人說:「當心那隻類人猿!」

另一個聲音回答說:「沒關係,他的腱已經被切除了。」

第一個聲音反駁說:「他還有牙齒,不是嗎?」

對,我心煩意亂地想,如果你們走近我,我要用牙齒咬你們。切除肌腱的說法看來是真的;我的四肢都不能動了,但這並沒有讓我感到屈辱;真正讓我感到憤怒的是被人叫做猴子,卻無法表達出憤怒。我想,趁一個人無力自衛的時候辱罵他,實在太不應該了。

我哭了一會兒,隨後就不省人事了。

「感覺好點了嗎,孩子』」

老頭子的身體靠在我的床頭,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