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月七日柳橋邊

水滴滴答答地撞擊著青石板,我努力的豎起耳朵極力的要搜尋其他的聲音,終究是徒勞。是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眼睛被蒙得緊緊的,嘴巴被封得緊緊的,不知道是黑夜還是白晝。只有潮濕腐爛的青苔氣息瀰漫在鼻翼間。

這應該是一間封閉性極好的石屋,不小心踢到了小石子都可以聽到很大的回聲。

若是為了錢而綁票的就沒有什麼複雜的,無非是去葉家敲詐一筆錢。但是直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有目的,有預謀的。鐵門吱呀呀的響起來,像殘破的留聲機老舊的呻吟,回蕩在耳邊格外的詭異。我忍不住靠後縮了縮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波瀾:「是誰?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不用害怕。我問你什麼,你只要照實回答,我就放你走。」是那個賣花姑娘的聲音,她離得我很近,身上沾滿了玉蘭花的香氣。

貓果真聞到了魚腥味,就這樣順藤摸瓜的找來了。密信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只要事情一天不解決,我就不會有安寧之日。只是我並不知道面前這個賣花姑娘是敵是友,這讓我萬分的焦急。

「你快問吧,若是想要錢,我們葉家有的是錢,我這就寫個字條讓我爸爸交贖金。」

「葉二小姐,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黑貓的情報已經遺失。你是他死之前接觸的最後一個人。所以我想問問你,有沒有見過那個東西?」

最後一個接觸到他的人?我心裡冷笑一聲,好一個秦時月,平時不動聲色,卻在背地裡使詐。知道我是最後一個接觸到黑貓的人,無非就是秦時月。恐怕那時他已經跟蹤上了黑貓,只是沒想到憑空會殺出這樣一個程咬金。

看我不答話,賣花姑娘又說:「那封情報只會給葉小姐惹來禍端,還是交給我為妙。」

我嘆了口氣:「我原來只為了好玩,哪想會惹這樣的麻煩。那封莫名其妙的情報我看後就扔了,所以也交不出來。我只能告訴你,情報是黑貓發給一個叫天狗的人,上面只有一句話,七月七日柳橋邊。」

「七月七日柳橋邊?」賣花姑娘一怔:「什麼意思?」

「我怎麼知道什麼意思啊,我還以為是那個要死的人,給他心愛的姑娘寫的情詩呢!」

「……」

「現在你該放了我吧?」耳邊突然的寂靜讓我愈加的不適應,心頭像擂了一面小鼓,若他們套出了密信的內容後殺人滅口,那我可就是冤魂一條。只是沒等我往殺人拋屍等恐怖的場面上想,已經聞到了玉蘭花的香氣。還是那種濃郁的香氣,熏得人昏昏欲睡。

是很冗長的夢。

我掙扎在海面上,咸澀的水灌進了我的鼻腔,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我醒來的時候,十幾個孩子圍著我,是似曾相識的破舊院落。用幾塊青磚支起來的小鍋正在咕嚕咕嚕的冒著熱氣。一個只有六七歲的女娃娃正拿著破舊的毛巾幫我擦臉。

「冰清姐姐,你終於醒了。」最大的孩子高興的湊上來:「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車子。」

「小車子?」

「你忘記了嗎?上次秦叔叔也在,你還給了我們十幾個大洋。我們去買了鞋子穿,還把魚丫頭從人販子那裡買了回來。」

「我怎麼會在這裡?」

「傍晚我擦皮鞋回來的時候,就發現你躺在巷子口了。」

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想必葉家又亂成了一窩蜂。我掙扎著坐起來感謝小車子他們對我的照顧。出了巷子口攔了輛黃包車急匆匆的回了葉家。

弄堂口裁縫店裡的凌月姑娘

我對媽媽撒謊說和同學去鄉下玩了兩天,她只顧著罵我頑劣,並沒有多加懷疑。岳小滿還在路上校那裡羈押著,看來那個死胖子這次不是要錢,非要弄得水落石出了。爸爸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拖著,希望拖個幾天實在沒有動靜,說不定那路上校就把人放了。

我在客廳里坐著陪三姨太喝茶,大姐和杜上尉去看電影了,說是周旋的新影片,說不盡的郎情妾意。三姨太說起來還掩著嘴笑說:「玉潔臉皮兒薄,上次看了個外國電影,回來問她看了什麼,她悶了半晌說,再也不去看了,兩個洋人摟在一起親嘴,沒羞沒臊的。這次回來,你可別問她。」二姨太帶著他的兒子回娘家,整個葉家少了這麼一個麻雀一樣呱躁的女人,清凈得讓人覺得不適應,大廳里只剩下細碎的銀針與絲綢摩擦的聲音。

三姨太不過三十歲,笑起來眼角已經有了細小的紋路。偶爾聽她與爸爸的故事,她總是笑,卻也沒有怨言。她從小就死了娘,跟著爹在弄堂口開裁縫店,他們家的生意有一半來自葉家。三姨太模樣長得好,爸爸有一次經過裁縫店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正好被她那個財迷的老爹給瞅到。那是十年前的凌月,穿著碎花的小褂,齊眉的劉海,笑起來一個梨花酒窩,閑時就幫鄰居的大嬸們綉個帕子。心眼好的女子自然惹得人喜歡。只是說媒的踏平了門檻,她爹的脖子硬得跟石頭似的,怎麼都不肯點一下。他經常讓凌月去葉家送衣裳,一來二往,爸爸卻也真的看上了凌月,總算隨了那財迷老頭子的心意。

「凌姨,你繡的夏荷蜻蜓圖真好看,真是心靈手巧。」不過是一塊白絹,粉色的絲線密密匝匝的,似乎是仙女的手才能如此的神奇。

「等你出嫁時,我綉龍鳳呈祥。我只是個裁縫的女兒,金銀珠寶也是你們葉家的,也只能送心意給你。」

我明白凌姨的心思,她是側室,生了個女兒又不愛爭寵,心裡總是沒個著落。我安慰她說:「凌姨說的哪的話,冰清出嫁還早呢。俗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而凌姨已經進了葉家的門,就是葉家的人,不要說這種見外的話。」

「敢情還會害臊啦?那位秦先生不是跟你相好么?」三姨太「咯咯」的笑,花枝亂顫的。

我心裡嘆了口氣。那個秦時月的確討人喜歡,只是我根本喜歡不得。看來是造化弄人,偏偏看起來那麼好的男子是個特務。我哼一聲:「我葉冰清還瞧不上那個窮教書的。」

「對對對對,我們冰清是要嫁給路上校那個油頭粉面的小少爺——」

我惱火的跺著腳:「凌姨的嘴巴就是針線,扎得人都頭暈了。那個路大胖子想得美,賴蛤蟆怎麼也生不出白天鵝,他的兒子給我提鞋都不配。」

聽家裡多嘴的老媽子說,路上校前幾日又來了一次,說廟會的時候,請我過去吃個飯。要打扮得體面一些。說是赴宴,其實就是安排和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相親。我聽了差點沒背過氣去,這倒在三姨太這裡留下話柄了。

正說著,丫頭小青推門進來說:「三太太,二小姐,門外有個姓余的先生來找老爺。我跟他說了,老爺不在家。他說,老爺不在,那就找二小姐。」

我心裡一愣,我這麼多年都在國外呆著,認識的男性可以用一把手數過來,還真不記得有位姓余的。我譴丫頭請那位余先生進來。剛見那人的面,三姨太就「啊」了一聲。是個年齡與我相仿的男子,清秀的眉目中透著憂鬱。

「子漾,來之前怎麼沒招呼一聲,丫頭們粗手粗腳的也沒認出你來。」三姨太熱情的招呼他坐下。

餘子漾淡淡的笑了笑:「凌月姐,我這次是有急事來找二小姐的。」

三姨太雖然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還是識趣的回了樓上。我與餘子漾面對面坐著,已經心如明鏡。三姨太家是開裁縫店的,一直在余家家的布莊進貨。年關的時候,他隨他的父親來送年禮,他走在後面背影清瘦。與岳小滿相親的人叫餘子漾。搜校的那天一閃而過的清瘦身影也是餘子漾。

「你是為岳小滿的事來找我的吧?」我率先打破的沉默。

餘子漾或者正苦於如何跟我開口,聽我這麼一講忙點點頭:「聽小滿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那篇文章是我寫的,只是小滿覺得好,拿去看而已。葉小姐你幫個忙,去跟路上校說明實情,請他們將小滿放出來。」

看他著急的樣子,我不免為岳小滿那個總是把什麼過錯都往自己身上背的笨丫頭高興。她總算沒喜歡錯人。我笑起來:「那天你為什麼不衝出來,現在倒貓哭起耗子來了,誰知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餘子漾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四川的變臉一樣,他揪著衣角:「要是他們追查起來,與我一起反對他們統治的老師和同學們就遭殃了。這幾日,我安排好了一切,銷毀了一切證據,這才趕來求你幫忙。小滿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絕對分得清事理,若是錢可以打發,我也不會來麻煩二小姐。」

餘子漾可真是個愛國有擔當的英俊小青年。若不是岳小滿已經佔了先機,換了是其他女子,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不去橫刀奪愛。

「你放心吧,我不會送你去做小滿的替死鬼。不過,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將小滿救出來。」我已經等不到廟會時路大胖子的邀請,我要自己登門造訪。

容易迷路的路家公館

三姨太的老爹派人送來兩套窄身的小旗袍,淡藍底子上開著大朵大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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