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從古到今的經驗告訴我,年關是最難過的,那時候債主上門,想躲都躲不開。

可是沒有人告訴我外國人的年關就是平安夜前幾天,對於如今過洋節日的我們來說,我只能含淚咬住小手帕,可憐兮兮地對著大堆的數據,做悲切狀。

李楠師兄的課題——關於機械振動與雜訊控制的研究,被老闆催得急,拉了我們一干人全部砸在實驗室里,連小本科的弟弟妹妹們都拉了過來。

飢不擇食到了如此狗急跳牆的地步,這就是工科生的悲哀。

可是難得那些小孩子一點都不拘束,即使對著讓人昏昏欲睡的枯燥數據,他們居然能談笑風生,從國際政治八卦到原創文學,再以一些比較蘿莉、正太的誇張語結束,讓我們這些研究生、博士嘆為觀止。

我跟李楠師兄說搭話:「還是小孩子青春活力,相比之下我們都老了。」

他不理睬我,徑自跟別人討論問題,我覺得挫敗,旁邊有女生抿著嘴笑:「第一次看到李老師那麼投入的樣子,原來也是六親不認的類型。」

我撇撇嘴,寒磣他:「我可不是他什麼親,你可別被他這人模人樣給騙了,其實前幾天他趴在桌子上睡覺還把老闆的資料給『淋濕』了,老闆差點滅了他!」

頭頂上輕輕地被敲了一下,對上李楠師兄慍怒的眼神,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我在朱佳樂小妹妹面前詆毀了他的光輝形象。

我嘆氣,繼續狡辯:「我說的是事實呀,鐵錚錚的事實,你別這樣威脅我,怪恐怖的,中國的法律可是保護言論自由的呀。」

他瞪我,惡狠狠地表態:「江止水,你有本事就別讓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不然,我非把你寒磣到不行。」

我剛想接話,那邊守在電腦前的師弟大喊一聲:「江師姐,你的手機響了,有電話。」

我「哦」了一聲,轉身走過去拿電話,結果小師弟好死不活地又補充了一句,立刻讓在場所有的人,發出了類似於狂喜的喟嘆。

「喲——這不是韓晨陽老師的電話,江師姐,這可是鐵錚錚的事實!」

在大家歡送的笑聲中,我跑出去接電話,韓晨陽有些好奇:「你在哪裡,怎麼這麼熱鬧?」

我順口就搪塞了過去:「哎呀,李楠師兄的實驗室,我們在做課題,大家開玩笑的。」

他「哦」了一聲,也沒多問,隨即道:「我說的事,你還考慮好了沒有,我不問你還就真的不會自己主動點告訴我?」

我偷偷地笑,存心地岔話題:「哎,韓晨陽,我打給你又算長途又算漫遊,當然是等你打給我咯,這點經濟意識都沒有,國家的資源不是那麼浪費的。」

「貧嘴!」他打斷我,沒有一絲的慍怒,相反的還帶著隱隱的笑意:「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的,可不是專門跟你來東拉西扯的。」

「韓晨陽,我打算讀博。」

他口氣一點都不驚訝,淡淡地:「哦,決定好了是吧,那就讀吧。」

反倒是我有些驚訝,還有些不甘:「唉,你好歹也問一下為什麼我要讀博吧,好像你之前什麼都知道,那麼有把握的樣子,讓人很不爽的!」

「我什麼都知道?」他反問:「什麼意思?」

我挫敗,悶悶地指控他:「就是你,好像對什麼事情都盡在掌握的樣子。」

他笑起來:「小朋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比如一些東西,永遠無法把握,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問你,南京什麼時候會下雪?」

我撇撇嘴:「你問我,我問誰去?南京好幾年前都是要到春節才下的,今年誰說得准,可能會提早吧,天這麼冷。」

沉默了一會,他突然說:「李楠不會那麼狠心把你們留到平安夜吧?」

我一愣,然後笑起來:「誰知道呀,韓晨陽,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快聖誕了耶,我問你,你在國外的時候都是怎麼過聖誕節的,難道也是在實驗室里度過的,不會吧,你這種水仙花一般的人,一定不會那麼寂寞的!」

他居然「哼、哼」的笑了兩聲,讓我一陣膽戰,接著他說道:「是呀,往年是有不少艷遇的,我說,江止水,你看來很悠閑呀,你的論文結束了沒有,我記得deadline是二十五號。」

我倒吸一口涼氣,急急地辯解:「韓晨陽,你不能這樣,太過分了,能不能延期一點?」

「是要提前嗎?」

我連忙打住:「不了、不了,二十五號就很好,晚上十二點之前我交給你。」

他咕噥了一句我沒聽清楚,似乎還有隱隱的笑意,最後他跟我說:「如果沒有完成就乖乖地待在我的實驗室里,不許亂跑,我會不定期的監督你的。」

掛了電話,我垂頭喪氣地回去,一群人還在興高采烈地討論平安夜去哪裡度過,李楠師兄也難得鬆口,說是用經費讓我們好好輕鬆一下。

我懶懶地收拾手上的資料,有人覺得奇怪便問道:「師姐,你準備走了呀,對了,李楠師兄說平安夜請我們吃飯,你說去哪裡好?」

我擺擺手,勉強地笑笑:「我不去了,還有論文沒有寫完呢,馬上回去趕工。」

他們「哦」了一聲,也沒多想,只是剛才那個快嘴的小師弟馬上喊起來:「師姐,你可別打著論文的旗號去跟韓老師約會去,置我們大家於不顧。」

轉向李楠師兄,他一臉玩味地看著我,讓我更加迷惘,只好期期艾艾地解釋:「唉,不騙你,真的,剛才他打電話來就是說論文的事情,我要趕工了,不然趕不上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哦」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臉上掛著叵測的笑容,我佯裝生氣,拍拍桌子:「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我走了,不管去哪裡吃,記得打包一份給我回來。」

「跟韓老師約會還要我們打包?」

「師姐,快去吧,韓老師都走了差不多一個月了,你們也該好好甜蜜一下了,說出來我們大家都理解的,只是這麼蹩腳的謊言,實在是挑戰我們的智商!」

我哭笑不得,只好自言自語道:「我寧可相信讓我二十五號交論文是一句謊言,可是怎麼沒人告訴我呢,韓晨陽,你太過分了!」

晚上,一個人在實驗室里寫論文,唐君然發信息過來說小徐師兄幫我開了幾服藥要帶給我,我順手回覆,我在實驗室,現在出去不了,要不改天我自己去拿好了。

他沒回覆,我也沒去追究,直到有人敲實驗室的門,我打開一看,唐君然笑眯眯地站在外面,手裡提著一包葯,跟我解釋道:「下班順便帶來的。」

我有些訝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謝謝你,也幫我謝謝小徐師兄,最近實在是太忙了,趕論文,老闆要回來了。」

他還站在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接過藥包,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心,滾燙的一片,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他臉上有種不自然的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唐君然,你是不是發燒了?」

大半的身子倚在牆上,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有些低燒,沒事的,最近熬夜累了,抵抗力有些下降,出個汗就好了。」

我連忙穿上外套,拿上錢包,不顧他的反對:「我去藥店買點葯。」

第一次去唐君然的家,確切地說是他和小徐師兄合租的公寓,很簡單的家。

他對我買來的葯都很驚訝:「江止水,你什麼時候學中醫的,桂枝、生薑、紫蘇,都是發汗解表的葯。」

我淡淡地笑:「以前隨便看看的,碗就放在那裡我來收拾,等葯好了喝完了就去睡覺。」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桌邊,手指按住太陽穴,閉起眼睛,整個人立刻鬆懈了下來,屋子裡暈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打出很深的陰影,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平靜安詳地宛如睡著。

心底流淌過一道溫柔而酸楚的心疼,那似乎是近似於本能的反應,他手心裡還捏著一份全英文的病歷資料,他的側臉忽然就和爸爸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在我面前毫不掩飾顯露疲態的他,安靜得像一個熟睡的小孩,讓人忍不住的心疼。

輕輕地把杯子放在他的手邊,然後用手給他試溫度,手心剛貼了上去,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沖著我笑笑,端起杯子,孩子氣得皺皺眉頭:「這麼難聞,肯定很苦。」

我翻白眼:「誰讓你生病的,醫生也知道葯難吃呀,活該,自己不好好照顧自己。」

他還是笑得沒心沒肺:「唉,醫者不自醫呀。」然後他端起杯子,環顧四周:「江止水,有沒有糖,給我拿點過來,我怕苦。」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走去廚房舀了一勺白糖給他,他緊鎖眉頭,臉別過去咕嘟地喝下去,然後迫不及待地找水漱口,我實在是忍俊不禁:「唐君然,你快去睡一覺吧,出一身汗就退燒了。」

他點點頭,倦怠的神情慢慢地浮上,眼睛一瞬間的明亮,隨即又沉靜下去,他望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試探地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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