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是被溫暖的陽光喚醒的。

冬天的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照在裸露的手臂上,臉上,眼睛上,伴著耳塞里的音樂,在睫毛上跳動閃耀,如同簡單的奶茶,變得舒緩而暖洋洋。

耳邊是那首《Sunny》,《長江七號》的片尾曲:「Sunny,thank you for the truth you let me see,Sunny, thank you for the factors from A to C,my life was torn like a windblown sand,and the rock was formed,when you held my hand,sunny one so true,I love you.」

如果不是在別人家的床上,我一定會懶懶地閉上眼睛,什麼回憶都會變得美好。

頭有些昏沉,爬起來的時候差點把筆記本電腦摔到了地上,光碟機還在慢條斯理地轉動,像極了老式的留聲機,那首《Sunny》從耳塞里飄出來,模糊不可聞。

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疊好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件件地穿起來,目光隨手指而動,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暗夜的禁忌。

胸前有青紫的吻痕,是屬於昨夜的印記,即使它們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慢慢地淡去,可是那股陌生而不可抗拒的情慾,永遠烙在肌膚的紋理間。

有人說,女人永遠忘不了她的第一個男人,我想,她是永遠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無止境的魂魄蕩漾,欲拒還迎的極度的快慰,還有,心中那份堅持轟然倒塌。

我們都在為誰守身如玉,而最後又給了誰,冥冥之中是否有命運的主宰。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我只覺得強悍的是命運。

輕輕地擰開門把,屋裡很靜,韓晨陽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我走過去,他不動聲色,彷彿我如空氣透明一般,我也心安理得,洗漱後大大方方坐下來吃早餐。

他念報紙的標題:「億萬富翁徵婚遊船派對在滬上演」。

我笑笑:「你那個是什麼八卦——億萬富翁徵婚,給錢徵婚的吧,本人敬謝不敏。」

他挑眉,饒有興緻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開口:「你不愛錢?」

我「哼」了一聲:「錢,是錢人都愛,我又不是從古墓里挖出來的小龍女,也不是火星人,你問題問得太偏頗了,這不是錢的問題。」

他來了興緻,放下報紙認真看著我:「那你說說是什麼問題?」

喝了一口水,我思索了一會兒:「是不信任的問題吧,我不會白痴到認為剛和我認識了幾天的男人就能非我不娶,反之亦然。況且,億萬富翁,要什麼女人能沒有什麼,那種人,萬花叢中過的,兜兜轉轉地幾年下來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真心,他防著你算計他,我還防著他玩人於股掌之間呢,這種徵婚,更像是一場交易,除了錢閃閃發光之外,連半個情字都沒有,不稀罕!」

他笑著搖搖頭,表情儘是無奈:「怎麼,在你印象之中看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咯,有錢的男人更是碰不得?」

我一陣發憷,這話可是觸到了韓晨陽的頭上,連忙反口:「其實也不是,比如說李楠師兄就不錯,俗話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可是女人也不是一壞就有錢,半斤八兩。」

他沒接話,只是站起來沖了杯咖啡,晨光流瀉了一地,落在他的側臉上,讓人捉摸不透,他走過來揉揉我的腦袋:「你的話,現在倒是挺多的。」

我誠實地點點頭,說:「其實跟我這個人混熟了,別人就覺得我聒噪了。」

「不是那個意思。」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有些冷清,更多的是揣測:「我只是覺得,剛開始你很討厭我的樣子。」

是有些討厭,本能的反感,但是我裝傻,眨眨眼睛:「有嗎?」

「自己心裡清楚。」他涼涼地反駁了一句,隨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過現在應該不討厭了吧,起碼從某種意義上已經開始接納了。」

聞言我身體一僵,對上他不懷好意、玩味的眼神,一下子臉就「刷」地紅透了,他的呼吸輕輕落在我的耳畔:「我說,小朋友,你想到哪去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懊惱地別過臉去:「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不是,我是說,我沒……」

哧哧的笑聲在背後響起,我氣極地瞪他,丟下手上的勺子,悶悶地說:「吃飽了,我要回學校去了,好像你這兒沒有直達的公交車。」

「我送你回去。」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然後問:「對了,你說的那個地方……」

狡黠地看了他一眼,我微微笑:「想去嗎?那就帶你去。」

天空是無垠的藏青色,陽光雖然耀眼溫暖,但是被寒天冬地的冷風一吹,僅剩下絲絲縷縷難得的光熱,雞鳴寺高大整潔明朗,慢慢爬著台階,心被熨過一樣妥帖。

腳下踩著厚重的落葉,吱吱咯咯的很有滄桑的感覺,我告訴韓晨陽:「這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第一寺,梁武帝四次出家講經之地。」

他反問我:「你信佛?」

我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中國人是實用主義者,拜哪個有用就信哪個,這裡平時人不多,一到過年時候撞鐘的、燒香的絡繹不絕。」

有賣香火的地方,我買了幾根,詢問他:「韓晨陽,你應該是信基督教的吧,那我來替你燒香吧,你許個願,以後要是願成了之後,記得要來還願。」

他環顧四周,很迷惘地問:「這個叫雞鳴寺,為什麼沒有雞?」

雞鳴寺里當然不見雞,倒是渾厚的梵鐘鳴得很有感覺。

我鄙視他:「就是一個名字而已,跟你韓晨陽為什麼叫韓晨陽一樣,我為什麼叫江止水一樣,都是起的,硬說,也不定有什麼道理,你問皇帝去,他曉得。」

旁邊的小沙彌捂著嘴偷偷地笑,然後取了一個掛墜遞給我,上面嵌著大悲咒,告訴我還可以掛牌,請菩薩,開光護身符,儼然把我們當成外來遊客一般。

我一路見佛便拜,拜到藥師塔時候,太陽已經當空照,登上佛塔只見一片蒼茫,遠處的南京城太過現代,高高低低的建築像是從古城牆上長出來的,有海市蜃樓的玄妙感,定神能看到對岸的南京火車站大致的輪廓,眼前逐級而下的寺內建築古樸滄桑。

高處不勝寒,塔檐角上的風鈴叮噹作響,我們仰望,聆聽不規則的旋律,安靜地微笑。

他忽然問我:「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個地方?」

一陣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穿過我的頭髮,打亂了三千煩惱絲,我不由得傾身向前,深深地呼了一口熱氣:「你知道嗎,這個地方,曾經是一個人答應我的三件生日禮物中的一件。」

他不做聲,我繼續說下去:「當時說好了,要在這裡許一個願,求一個平安,可是最後還是沒有實現,其實我只是遺憾錯過了,就真的過了,來還個願,了卻這個念頭。」

大風把他的衣領吹起來,遮起堅毅的下頜,他輕輕抿起嘴,神色嚴肅,眼眸黑暗的深重,他幽幽地問:「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明明就是他問我的,我心裡不爽,但也沒有心情較真,只好攤攤手:「我太多話了。」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他咄咄逼人的氣勢慢慢地浮現,那種讓我無處遁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為什麼是我?」

我瞥了他一眼,回答得輕描淡寫:「因為你恰好在旁邊。」

爸爸去日本之後,我的第一個生日是和唐君然一起度過的,很稀鬆平常的一天,我幾乎快要忘記了自己生日的時候,忽然接到一個電話,說是有我的快遞,我覺得奇怪,之前並沒有訂東西,再下去一看,卻是一盒巧克力蛋糕和一捧鬱金香。

沒有留言卡片,我覺得好奇,發信息給唐君然沒有回覆,直到晚上才接到他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小丫頭,今天生日有沒有人送東西給你呀?」

我立刻瞭然,心裡甜滋滋的:「唐君然,你就不能在卡片上寫一兩個字?」

那邊立刻沒有了聲音,笑聲輕輕地逸了出來:「你這麼快就猜到了呀,不好玩,你看我都忍了那麼長時間沒有問你,容易嗎我?」

我抿嘴偷偷地笑:「唐君然,謝謝你,不過我還想要另外的生日禮物。」

「嗯?是什麼呢?」

「等我回家時候,你能不能帶我去三個地方,雞鳴寺、海底世界和聖保羅大教堂?」

一點都沒有猶豫,我聽到他的聲音,仿似離我很近的鄭重承諾:「好。」

可是一個都沒有實現。

氣氛陷入沉默,我和他各懷心思,我不知道此刻韓晨陽在想什麼,顯然我剛才的那句話是很不負責任而且極其挑戰他權威的話,但是我能想到的答案也只有這一個。

若很多年後,我還站在雞鳴寺的藥師塔,聆聽風鈴的聲音,我一定會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未兌現的承諾,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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