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我抬起手,仔細看左手上的針眼,清晰明顯的結痂,周圍有淡淡的淤青。

貪玩的代價,或許說是報應比較合適。

去李楠師兄的實驗室拿實驗報告,剛上樓就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他實驗室門口,眼神獃獃的,怔怔地望著前方,空洞無神,只是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容,很像三月春天裡的大片櫻花。

我忽然想起來就是上次在食堂里那個好心送葡萄糖水給李楠師兄的小女孩,再看看她一臉羞怯的樣子,心裡暗暗有了譜,很想找個地方大笑一場,最終還是強忍住走到她面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跟她打招呼:「你好。」

顯然小女孩還沒有神遊回來,後退了兩步,慌慌張張地笑起來:「師姐,你好。」

我抿起嘴狡黠地笑,指指李楠師兄實驗室的門:「李老師在嗎?」

「在,在!」她連忙點頭,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是來送試卷的,那個,如果師姐,你沒什麼事,那我就先走了。」

我饒有興緻的望了她一眼,頗有深意,然後禮貌地笑笑:「好,慢走。」

推開實驗室的門,李楠師兄坐在電腦前,臉幾乎要貼上屏幕,我好奇:「師兄,看啥呢,是不是屏幕上有蜂蜜?」

他「嗯」了一聲:「我在看製造系統建模與模擬,剛才有人跟我說卷子上面有錯誤。」

我拉了凳子坐下來,漫不經心地翻著面前的試卷:「鄭博的這門課你來代,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課時費怎麼算的,連卷子都丟給你改,他想幹什麼?」

李楠師兄無奈地笑笑:「別那麼計較,鄭博要準備出國,我就幫他代課了。」

我撇嘴,手下不停地翻卷子,一張演算式寫得工整漂亮的試卷吸引了我,忙喊他來看:「這個學生是誰,題答不錯,字也寫得很漂亮。」

他一刻也不肯離開電腦:「上面有名字,自己看,我不是很能對得上每一個學生的。」

「朱佳樂——嘿,不是上次那個好心的小女生。」我托著腮回答得漫不經心,目光緊緊鎖著李楠師兄的反應:「有印象嗎?」

他終於把頭抬起來,恍惚了半天點點頭,然後別過臉去:「嗯,有,有一點兒。」

「不只是一點點吧。」我直接湊近他,用手在他眼前不停地晃:「老實承認。」

他慌了,先是微微地不知所措,然後板起臉來:「小師妹,你別胡說,無中生有!」

我站起來把窗戶打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伴隨著是冬日正午的陽光,是明媚的金黃色,從雪松、冬青叢間小影成像泛有的點點破碎似的金燦,然後笑道:「師兄,那天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就是這樣明媚的天,陽光暖暖的。」

他詫異地轉頭,我繼續:「那天,我記得跟你說過,幸福就是那麼簡單,你還記得嗎?」

然後笑著走到他面前,直直地看到他的眼睛裡:「如果她是一束陽光,能夠溫暖你的手心,就不要拒絕,因為陽光,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他微微笑起來,也站起來,喃喃自語:「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下午去吊針,故意去得很晚,還沒到醫院門口,手機就響了,打開一看是唐君然的信息:「小丫頭,我去護士站沒有找到你的記錄卡,你不會是忘記了吊針吧?」

抿起嘴偷偷地笑,連忙回了簡訊:「我剛來,現在準備去輸液室,你在哪兒?」

可是一句話還沒有打完,從走廊上就閃出一個身影,淺灰的大衣,單肩背包斜挎在肩上,手機貼在他的耳邊,然後就是熟悉的鈴聲響起,張懸的吟唱響起:「還不確定你是否也喜歡氣球,路邊常常在發的那種,我和你約好,養只黏人的小貓,和一隻大的、溫柔的狗狗。」

我一時愣在一邊,不知道是接起來還是按掉,他轉過頭笑,唇角微微翹起來,然後向我走來,那繾綣的笑容勾起我的心弦,讓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好多。

久違的笑容,時隔三年,竟然還是讓我心亂如麻。

實習護士給我打點滴,我的血管太細,一針下去怎麼也不見血,針頭方向偏了又偏還是不行,只好拔出來準備重來一遍,我本沒有這麼畏懼,可是實習護士比我還緊張,捏了我手半天不敢下針,準備喊別人的時候,唐君然接過針,禮貌地笑笑:「要不我來吧。」

護士一臉驚詫地解釋:「唐醫生,這樣做護士長會……」

他做了一個噤言的手勢,然後拖過我的手笑著問我:「如果我戳得有些疼不會怪我吧?」

我別過臉去,不敢看針:「如果你能戳得進去就謝天謝地了。」

他笑,熟練地拿碘酒、酒精棉簽消毒,一邊跟我調侃:「這麼不信任我,雖然我剛做了四個小時的手術,有些累,但是這點小玩意難不倒我的,看,不就回血了嗎?」

我這才感到冰冷的針頭進了血管,帶來一股冰涼的水,撞進膀子里,然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進去了,唐君然你的技術真的不賴。」

他淡淡地笑:「別誇我,我幫人抽血,都是留下大片的淤青,也就輸液還行吧。」

我點頭:「不錯了,起碼這點比我爸好,小時候我拔針的時候,他總是把我弄哭,第二天就是大片的淤血,我那時候可懷疑他的水平了,怎麼能做教授的。」

他拍拍我的腦袋,認真地說:「你爸爸是心疼你,下不了手,我們醫院很多護士都不敢給自己家的孩子扎針的。」

是關心則亂嗎?那他呢?我仰頭看他,然後再看看手上的針,頓時五味陳雜。

他帶本本來給我看電影,我想看星爺的《長江七號》,他不讓,認真地告訴我:「這樣的電影值得你去電影院花錢去看,而不是抱著免費的資源,自娛自樂。」

我似懂非懂地望著他,嘆氣:「小氣鬼,你都已經看過了,還不讓我看。」

他好氣地解釋:「不是這個意思,那這樣吧,等明天你吊完針,我們去工人影院,就去看《長江七號》怎麼樣,你有時間嗎?」

我向他望去,他的眼睛裡帶著一些深深淺淺的柔情,一絲拘謹的笑意,小心翼翼地等我的答案,我笑著點點頭,然後隨便指了一個電影:「好的,那現在我看動畫片吧。」

放的是宮崎駿的《龍貓》,淘氣的兩個小女孩在田間追逐打鬧,有可愛的不知名的小生物從破舊的房舍里偷偷地溜出來,肩上還扛著裝滿栗子的口袋,小孩子不小心就跌倒進神秘的洞穴,那裡有看上去軟綿綿的、慵懶的、表情豐富的龍貓,還有詭異的大貓巴士。

我笑得合不攏嘴,旁邊有小孩子湊上來「咯咯」地笑,嚷著要買一隻龍貓,而唐君然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在變幻的綠色和灰色的光影中,他臉上的孩子氣慢慢地浮現,眉毛彎彎的,眼角展現出細碎的紋理,不經意地會咬住嘴唇,強忍住笑意。

真的是很難得的歡樂時光,兩個人被可愛的龍貓感染得幾乎忘了時間,直到護士來提示拔針的時候兩個人才反應過來,惹得護士站的一群護士笑地曖昧不明,更有資歷的護士問:「唐醫生,這位小姐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掛著一絲淡然的笑,讓我想起國畫潑墨中用的淡墨,不似純墨的濃烈,不似清水的寡淡,那樣的筆調只是安靜,而顯得更加睿智。

我知道,他是給我面子,不忍心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我,可是我並不感激他。

和唐君然去吃飯,他點沙鍋牛肉,我只好吃湯泡飯,席間他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就在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有些意外:「班長,你怎麼在這裡,好久不見了。」

班長就是唐君然本碩班的老大,三年前唐君然介紹給我認識,也會出去吃吃飯,唱唱KTV,雖然是泛泛之交,倒是也相熟,不過後來和唐君然斷了聯繫之後,我們也沒再見過。

他也有些驚詫:「呀,小妹妹,好久沒見了,我一直在南京,喏,就在省中醫院,呼吸科。」然後就做出深呼吸的樣子:「那個什麼聽聽乾濕羅音,切切肺之類,懂了吧!」

我哈哈大笑:「班長,以前我就覺得你超級牛,看來這幾年混得風生水起呀。」

他擺擺手:「哪裡、哪裡,我們都是鼓樓、省中的直系奴隸,受盡欺凌和壓迫,小唐倒是混得不錯,就是忒低調了點。」

我實話實說:「我不清楚,一直都沒有跟他聯繫,是最近才……」

他瞪大眼睛,撓撓頭髮,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呃——我剛才還以為你是他女朋友呢,好像我們畢業之後我就沒見過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過。」

我尷尬地笑笑,手上撥弄著筷子,他兀自地說下去:「反正那時候要畢業的時候我就覺得他變得怪怪的,好像是從你回學校開始吧,那時候他酗酒、抽煙,反正要多頹廢就多頹廢,我們原來以為是因為蔣迎熙,但是那時候就知道也不是。」

彷彿一團迷霧,在我眼前裊裊地升起,原本就對過往不甘心的心又開始復燃,我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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