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在星際飛船離開薩爾貢後頭幾百萬英里的行程中,索比一直愁眉不展,覺得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因為吸入了難聞的Verga葉的氣味,索比一度失去了知覺。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待在一個很小的單人房間里。清醒是痛苦的。雖然在整個起飛過程中,西蘇號內部仍然保持著一個標準重力,但他還是能略微感覺到船內重力與朱布爾地面引力的不同,甚至能察覺人造重力與自然環境之間更為細微的差異。迷迷糊糊中,他的身體認定自己是在一艘奴隸販運船里。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做噩夢了。

之後,他疲倦、被Verga氣味熏得昏昏沉沉的大腦經過長時間的掙扎,終於戰勝了恐懼。

一覺醒來,索比弄清了周圍的環境,意識到自己在西蘇號上非常安全。他感到寬慰、興奮,因為他正在旅行,準備到某個地方去。眼前的變化和新奇的東西已經驅散了索比失去巴斯利姆的悲傷。他仔細地觀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個小房間是一個立方體,長寬只比索比長一英尺左右。其時,索比正躺在佔據半個房間的一塊擱板上,身下是一塊非常柔軟、極其舒服的床墊,這種床墊是用暖和、光滑、富有彈性的材料做成的。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心裡感到十分驚奇:做買賣的竟然過得這麼奢侈?他縱身一躍,站到了地上。

這張擱板式的床無聲無息地抬了起來,慢慢隱入艙壁。索比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怎麼才能再一次把它打開,所以也只好不去管它了。反正這個時候也不需要床,他只想看看周圍的環境。

剛才醒來的時候,天花板只有一絲微弱的亮光,可是當他站到地上時,天花板變得明亮起來了,而且一直保持著這種亮度。雖然房間很亮,但索比卻找不到門在什麼地方。三面牆上裝有豎條狀金屬板,任何一塊都可能是一扇門,只是沒有明顯的指痕槽、按鈕或其他熟悉的東西。

他想自己可能是被鎖在裡面了,但這沒有關係。不管在洞里生活還是在廣場上活動他都很習慣,從來沒患過幽閉恐怖症或曠野恐怖症。現在他只想找到一扇門,但因為找不到,心裡有點煩。他覺得,就算門是鎖著的,克勞薩船長也不會把這道門鎖得太久。可他就是找不到門在哪裡。

不過索比在台板上發現了一條內褲和一件汗衫。他醒來的時候是光著身子的,他平常也這麼睡覺。他拿起衣服,小心翼翼地撫摸了一下,驚嘆於這些衣服的華麗。他想起來了,大多數天外來客都穿這種衣服。一想到穿得那麼奢華,索比愣了好一陣子,只有一點顧慮:用別人的衣服,是不是有點不禮貌?

這時,索比想起當初克勞薩船長不喜歡他穿著圍腰布上船的事。對了,船長甚至還打算帶他到歡樂街上一家專為天外來客開設的服裝店裡買衣服呢!船長說過那樣的話,沒錯。

因此,索比得出結論,這些衣服一定是送給他的,是為他準備的!他的圍腰布已經不見了,船長肯定不想讓他光著屁股出現在西蘇號上。索比自己倒不覺得害羞,在朱布爾雖然也有著裝方面的講究,但僅限於上層社會。不過話又說回來,一般人也不至於不講究到光屁股的地步。

索比鼓起勇氣,穿上這身衣服,結果發現短褲穿反了,覺得不對勁,這才換了一面,重新穿上。其實汗衫也是反的,不過不太明顯,他還以為自己穿對了,沒有反過來重穿。穿好以後,他很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可惜房間里沒有鏡子。

這套衣服是從船上小賣部里買來的工作服,裁剪簡單,純淡綠色,是用結實、便宜的料子做成的。許多世紀以來,不少星球上的男男女女不分性別都穿這種衣服。不過他覺得,就是處於全盛時期,富可敵國的所羅門王也沒有自己現在打扮得這麼漂亮!他把衣服弄得平平整整,真希望能讓誰看看自己有多帥。衣服穿好以後,他又迫不及待地找起房門來了。

他沒找到門,但門卻找到了他。他的手無意間拂過艙壁的一塊金屬板,只覺一陣微風,轉身一看,發現一塊金屬板不見了,通往走廊那扇門自動打開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打扮跟索比一樣的年輕人沿著弧形走廊朝索比走來(索比欣喜地發現自己穿得非常得體)。索比迎上前去,用薩爾貢語向他問了一聲好。

那人向索比瞟了一眼,旁若無人地走了過去。索比眨眨眼,迷惑不解,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又改用國際語大聲喊他。

那人還是沒有什麼反應。索比還想試用其他語言,可是那人已經走掉了。

索比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心想,一個乞丐犯不著為這樣小事生氣,他只想弄個明白。

20分鐘以後,索比發現了很多東西。第一,這艘西蘇號比他想像的要大許多。除了在奴隸販運船船艙內見到的有限空間以外,以前他從來沒有身臨其境地觀察過一艘星際飛船。在地面上從遠處望去,停在朱布爾航天港里的飛船好像很大,但也沒有大到這種地步。第二,他驚奇地發現船上竟然有那麼多人。他以前知道,往返於九星之間的薩爾貢貨船通常只有六七個船員。但是在這兒,僅在頭幾分鐘時間裡,他遇到過男女老少的人數已經比前者多了幾倍。第三,他灰心喪氣地發現自己被冷落了。船上的人們誰都不理睬他,跟他們說話他們也不答理。要是不讓路,他們就會徑直朝你走過來。跟索比最親近的是一個小女孩,他打招呼時,小女孩眼睛滴溜溜地注視著他,直到一個女人上來把她拉走為止。那女人對索比連看都不看一眼。

索比已經習慣了這種冷遇,這是貴族對待索比這種階層最常見的方式。貴族是不會接待他的,在他們眼裡,索比好像根本不存在,即使施捨也只是把錢扔給奴隸就走了,再由奴隸把錢交給他。在朱布爾時,索比並沒有因為這種冷遇覺得委屈,相反,因為歷來如此,他認為那樣做再自然不過了。那時,貴人的傲慢並沒有使他感到孤獨和沮喪,因為在苦難生活中,他有許多熱心腸的夥伴,所以不知道什麼是苦。

但是,如果預先知道西蘇號里所有夥伴都像貴族一樣冷酷的話,他是不會上船的。不管有沒有警察追捕,他都不會來。可他偏偏就沒有想到這裡的人們也會冷眼相待。克勞薩船長在聽了巴斯利姆的口信以後像父親一樣善待他,索比於是想當然地以為西蘇號上所有船員都會像船長一樣對待自己,可是眼前的一切卻令他大失所望。

他游遊盪盪地來到一條用鋼板打造的走廊,覺得自己彷彿是遊盪於活人叢中的一個幽靈。所以,他最終還是懊喪地決定回到自己醒來時那個小房間去。可是不久他就迷了路,只得從自以為是對的那條路退回去。他沒有走錯道,巴斯利姆的教誨沒有白費。問題是這條路沒有可以辨識的特徵,於是他又四處徘徊起來。不幸的是,這會兒他意識到,不管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房間,他一定得趕緊打聽出這些人把盥洗室藏到哪兒去了,即使他不得不揪住誰逼問一番都在所不惜。

他冒冒失失撞進一間艙舍,迎接他的是女人氣憤的尖叫。他又慌忙退了出來,只聽身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沒過多久,一個男人匆匆趕來,用國際語對他說:「你這東遊西逛的傢伙,為什麼惹是生非?」

一聽這話,索比反而感到放心了。這裡簡直像個修道院,無疑是世界上最冷漠的地方,待在這裡簡直比獨自一人還孤獨。在這種環境里,即使是一頓訓斥,也比不理不睬好得多。「我迷路了。」他小心翼翼地說。

「你為什麼不待在原來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想——對不起,尊貴的先生——我想找衛生間。」

「哦,就在那裡,你床鋪的正對面。」

「尊貴的先生,我不明白。」

「唔……我想你是不懂的。我不是『尊貴的先生』,我是第一輔助領班,記住這個稱呼。跟我來。」他抓住索比手臂,急忙回身把他帶出迷宮,走到索比迷路的那個甬道口停住腳步,手在一條金屬縫隙上從上往下一拂,說,「這裡就是你的卧室。」話音未落,牆板滑了開去,露出一道門來。

那人轉過身,在另一邊又做了個同樣的動作。「這是右舷單人盥洗室。」那人語帶譏諷,而索比被這些怪異裝置搞得糊裡糊塗,他懵懂地跟著那個人走進自己房間,「現在你就待在這裡,飯會送來的。」

「第一輔助領班,先生?」

「啊?」

「我可以跟克勞薩船長說說話嗎?」

那人吃了一驚。「你以為船長沒有比聊天更重要的事情可做了嗎?」

「可是……」

那人已經走了,索比是在對著鋼板說話。

過了好長時間,一個小孩終於端來了食品,但從他進來的表情和動作中看,他好像只是在一個空房間里放了一碟東西而已。以後,他又端來其他食品,順手要將第一隻盤子撤去。索比幾乎沒法引起他的注意。他緊緊抓住那隻盤子,用國際語跟那個孩子說話。索比看出他明白自己的話,但他的回答非常簡短,只有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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