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伊斯的抉擇(二)

神啊,為什麼要讓他遇到她?又為什麼要讓他愛上她?既然命中注定會相遇,會愛戀,又為什麼讓他無法保護她?是神的試煉嗎?還是此生註定了要為她奉獻出一切?

伊斯一路狂奔,來到皇宮後方的森林中,仰天長嘯,指天罵地,最後化為清淚,滴落在乾澀的泥土中,奮力的捶擊著眼前的樹榦,為什麼他保護不了她。

他哀目微閃,看著手中沾滿血漬的棉布,彷彿在控訴他的無能,在嘲諷他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他顫手撫上棉布,冰涼如水的血漬,令他痛徹心肺,心臟像是被硬生生的剜去一塊,痛得連淚也流不出了。

「哈哈哈哈哈哈」寂靜的森林裡突然想起他悲涼的笑聲,震得作息的鳥兒到處飛散,但那酸楚悲戚的笑聲卻令它們不忍離去,成雙結對站在枝頭,像是在勸慰,發出陣陣低鳴聲。

他依著樹榦緩緩下滑,頹然地靠坐在地上不言不語,靜默地抬首,銀月高掛,仿若她姣美的笑臉,痴迷凝望之際,往事歷歷在目,似要將她的一顰一笑刻印在心中,久久都不曾眨眼,他像是在回味什麼,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似嘆,似怨,似憐,似苦,但當雙目張開的那一剎那,只徒留堅毅絕然的光芒。

他傲然起身,輕拂去衣衫上的塵土,舉步朝前,月影如燈,枝葉搖曳,頎長的身影消失於一片朦朧的夜色中。

宰相府邸內,傳來一陣吼聲,力道之強勁,震得主屋旁的蓮花池激起圈圈波紋,一群侍女莫不嚇得臉色發白,戰戰兢兢地圍抱在一起。

「放開我,我要去劈了那些刺客。」路斯比憤怒至極,舉起一把鐵劍,殺氣騰騰的揮舞著,若不是身後幾名壯丁鉗制,此刻或許早已如離弓的箭,疾馳而出,殺進皇宮了也說不定。

「我的宰相大人,您冷靜一點。」管家疾步上前,奪下他手中的劍,拍撫著他的胸口。

他紫眸一瞪,冷冽而兇殘,白須飛散,宛如嗜人的惡魔。

管家震顫不已,跟隨他多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過,急忙將手中的劍掩在身後,不讓他有機會搶去,以免出事,這說來也奇怪,他老人家幾十年的無欲無求,除了國家大事,對其他事都淡而處之,怎麼一個小女孩,就把他潛藏的情緒全激發出來了。

「侍衛不是說了,沒有性命危險。」管家避重就輕的勸道,希望能平息他的怒氣。

可惜適得其反,反而讓他更為惱怒,他怒目一掃,憤而罵道,「你們這群笨蛋,明天我就先劈了你們。」

俯首跪在地上的傳信兵,眼見此情景,早已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本以為是件美差,哪知道一向溫文的宰相大人會突然發彪,那把劍差點削掉他的鼻子。

「陛下說了,小姐已經包紮過,也服了葯,性命無礙。」他抬首故作輕鬆,卻掩不住發白的臉色,見他有些癲狂的瞪著自己,頓時冷汗直冒,想著,還是快點逃比較好,雙目不敢再看他,恭敬地作了一下揖,急道,「宰相大人,我先回去復命了。」

語落,還未等路斯比答話,他猛地起身,撒腿就跑,速度之快,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管家望著消失的身影,唏噓不已,若是可以,他也想逃,「小姐她沒事,沒您想像的那麼嚴重,刺客也抓到了,陛下定會嚴懲,您就放心吧。」

見路斯比仍是怒目相向,他也有點駭意,強裝無畏繼續說道,「小姐睡了,您就算想去看她,也不方便。」

聽聞,路斯比眼中攢動著兩簇火花,冷哼道,「廢話講完了。」

管家哆嗦著身子點頭,不敢答話。

「那還不讓你這幫兒子鬆手。」路斯比怒不可泄的吼道。

被他吼得有點暈顫的管家,忙不迭的叫喚道,「鬆手,鬆手!」

壯丁們聽聞,鬆開壯碩的手臂,怎料才一放手,路斯比就心急火燎的竄了出去,行動矯健得完全不似花甲之年。

他疼如心肝的小寶貝受傷了,他如何能按耐得住,沒有親眼證實,他不安心啊。

一群人頓時慌了手腳,急忙追了出去,深怕他老人家把皇宮大門踢出個洞來。

氣喘吁吁地追到府邸門前,正打算出聲疾呼,卻發現路斯比立於門前不動,只見他退開一步,門外走進一個年輕人。

管家定睛一望,便認出此人是今早來過的伊斯,兩人間正涌動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路斯比眼中的怒氣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肅然的神情。

「你決定了!」

伊斯目光如炯,迸射出一抹絕然,「她值得。」

路斯比看不出任何錶情,回首看向管家,大手一揮,讓他們退下。

管家頷首,帶著一干閑雜之人,原路返回。

路斯比轉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我來。」

伊斯依言跟在他身後。

兩道人影走進宰相府的花園,月光瑩潤,使得成片的玫瑰花染上一層銀光,嬌媚無比,可惜,他們無心欣賞,直走入花叢後的一座小神殿。

殿門嘎的一聲關上,連帶著隱去了他們的身影。

這座神殿小巧玲瓏,面積僅有十個平方,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燭台側立,火光搖曳,大理石的地面光亮可鑒,正前方則佇立著一座一人高的神像。

伊斯凝目望去,驚訝之色乍然而生,「布努雅神!?」

路斯比先是恭敬地俯首膜拜,然後說道,「我是布努雅族人,供奉布努雅神有什麼奇怪的。」

「但是這裡是赫梯,供奉他國之神,可是死罪。」除了戰爭女神、月神、死神外,西亞各國都有各自的主神,如果國內民眾有供奉他國的神,就是有謀反之意,一旦發現,必會處死。

「這是她為我建的。」他幽然吐出一句,言下之意,他是被特許的。

伊斯回眸看他,「你後悔嗎?」這份特許,不是尊榮,而是無盡的思念,睹物思人,愛人已逝,這份情,他真的不曾後悔嗎?

路斯比淡然一笑,笑而不答,只是反問了一句,「你呢,是否會後悔?」

頓時,伊斯明白了,他的問題便是答案。「和你一樣,絕不後悔。」

他們是同一類人,都為愛所苦,所愛之人都不屬於自己,或許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他們的相識,是為了走同一條路。

「是露娜受傷,才讓你下定了決心。」也只有她才能讓他如此的絕然,想來,她的受傷,令他深感無能吧,對男人來說,無法保護所愛,是最大的悲哀。

「我想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一絲的傷害。」他腦海里那雙沾血的小手,清晰地仿若就在眼前,令他無法原諒自己。

「布努雅族的男人都是傻瓜。」語中的黯然,只有經歷過得人才能明白其中的苦澀。

伊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蒼涼里有絲洒脫,「有些人拼勁一生都沒有值得保護的東西,比起這些人,我覺得很幸運。」因為他擁有即使失去生命也想要保護的人存在,今生為她所生,為她而死。

這份洒脫,這份絕然令路斯比想到了當年的自己,心中升起一抹不忍,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和自己不同,當年的自己,除了刻苦銘心的愛之外,還有一份必須要贖的罪,然而,他卻從沒有傷害過她。

「我已經準備好了。」伊斯突然高聲宣布,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打消他的念頭了。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路斯比不禁說道。

他莞爾一笑,坦然自若,「除了她,心中已經容不下任何女人了。」是不是正常的男人,都已不重要,她的安危勝過一切。

聽聞,路斯比沉默不語,只是長嘆了一口氣,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嗎?他悵然搖首,轉身走了出去。

寂靜的神殿內,伊斯凝目望著神像,身邊的燭火噼啪作響,他知道,一切都會從今夜重新開始。

隨即,他單膝跪地,掏出懷中沾血的棉布,放於身前,然後拔出腰間的匕首,抬起手臂剛要划下,猛得一愣。

然後又凄然一笑,嘲諷道,「你已經沒有資格了。」可心中卻鼓噪著,哪怕只有一次,他也想開口說出這句話。

轉身望向窗外高掛的銀月,藍眸里含著款款深情,情意濃濃,仿若她就在眼前。「阿爾緹妮斯……我愛你……如痴如狂。」

這句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今以後,這份愛將永埋心底。

他傲然地挺起身子,虔誠地對著神像膜拜,然後說道,「偉大的布努雅神,我,伊斯普瑪修以鮮血起誓!」他用匕首在手腕上劃開一道口子,頓時鮮血湧出,手腕輕斜,殷紅的血滴落至沾血的棉布上,「我將與我鮮血融合的人,定下血印,奉她為主,一生追隨、效忠她,」布努雅族的血印一下,絕不能反悔,若有一絲異心,將立時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不顧依然流血不止的手臂,他握住匕首下移,「為了侍奉吾主,我以布努雅族歷來的血祭為代價,請求您解開封印,永、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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