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獅子與貓(一 )

宰相府邸位於哈圖沙什城右邊較高的地勢上,是座圓形的建築,周圍環繞著幾顆綠意蔥蔥的大樹,隨著微風吹過發出沙沙地聲響,高大的石門上雕刻著宰相的徽記——枝繁葉茂的托拉姆樹,寓意宰相是輔助帝王,連接百姓與皇族的橋樑。

內部的構造大體與一般的宮殿無異,主屋與大廳在最深處,向前延伸成弧形的是馬廄、僕人房、廚房,主屋旁是清波碧水的蓮花池,架著方形的石階,可以通往右翼的貴賓客房。

此時,負責打掃衛生的幾個僕婦交頭接耳地在庭院里說著悄悄話,本以為宰相大人去皇宮迎駕,不回來用晚膳了,怎料只隔了少許時間,他就風塵僕僕而回,懷裡竟還抱著個絕美的少女,臉上的表情更是寵溺無比,前所未見,因此她們都在猜測那個少女的身份。

而客房裡,侍女們也都難掩好奇之色,偷偷地窺視著床上的少女,嘰嘰喳喳得亂成一團。

可惜,當事人好夢正酣,完全沒有反應。

清風微起,窗幔隨風而飄,空氣中帶著甜甜的玫瑰花香,夕陽染紅了天際,橘紅色的雲彩帶著些許紫色在天際遊盪,宰相府的廚房裡炊煙裊裊,僕婦們一邊閑話家常,一邊忙碌著準備膳食。

道路上揚起的一陣塵土消散於宰相府前,印著宰相徽記的石門被打開,侍衛一見來人是皇帝,立刻惶恐地俯首跪地,然後才拉開大門讓馬匹進入,馬廄的小廝也誠惶誠恐地接過馬繩,不敢怠慢。一旁急步而來的是個年老的管事,他恭敬的作揖,然後引領皇帝進入主屋大廳。

燈火通明的大廳里,兩三個侍女正在擺放著膳食,路斯比捋著白須坐在首座,閱覽著手中的粘土版,時而蹙眉,時而嘆氣,一松一緊的表情弄得周邊服侍他用膳的侍女也跟著長吁短嘆,這個老主人醉心於公事時,總是雷打不動,百叫不應的。

突兀地,急促的腳步聲先行而來,衝破了一室的寧靜,同樣白髮鬚眉的管事托伊魯氣喘吁吁地站立於門口,高聲嚷道,「皇帝陛下駕到。」

侍女們立刻跪地恭迎,唯獨首座上的路斯比毫無所覺,薩魯褪下身上的披風交於托伊魯,並抬手阻止想提醒宰相回神的侍女,揮手讓她們退下,而後他靜坐於一旁,翠綠的眸子沒有怒意,眼角含笑地耐心等待著。

半晌後,路斯比才回過神,揉捏著鼻樑解除眼睛的酸澀,腹中的咕嚕聲突兀地響起,他才驚覺還沒用晚膳,眼角的餘光瞥向一旁,睏乏的表情立刻清醒,一道精光閃過紫眸,稍縱即逝,他沒有慌張,只是緩緩起身,恭敬的作揖,然後緩步而下,比了一個請上坐的姿勢,退居一旁,問道,「陛下,用過膳了嗎?」

薩魯沒有回答,綠眸戲謔地在他臉上打轉,這隻老狐狸真是一點沒變,明明就知道他來得目的,還借故言他,右手旋轉了一圈佩劍,然後握住,他站起身,大步跨向首座,睥睨而視,「我來要人!」

路斯比再次作揖,微微抬起頭,紫眸閃著莫名,困惑之色真切地絲毫看不出作戲的成分。

「你老得開始健忘了?」薩魯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聽出他的不悅,語氣中身為王者的威勢恰如其分地得到了彰顯。

路斯比低下頭,像是震懾於皇威,不敢回話,垂首扯起一抹淡笑,卻泄了他的底。

薩魯綠色的眸子玩味的轉動著,對他的行為倒是無半分的生氣之意,這個赫梯鼎鼎大名的宰相不僅是三朝元老,更是自己的老師,沉穩睿智,博古通今,赫梯能有如今的帝國之勢,他的功勞可不小,就是偶爾有個小小的壞習慣,對於不想做的事情就裝傻充愣,讓人哭笑不得,臣子敢這麼對皇帝無禮的,估計也就他一人了。

他冷笑一起,看不出是喜還是怒。「你還想玩多久?」

路斯比抬頭視之,依然是先前的莫名狀,「陛下不是過來用膳的?」裝傻充愣的本事,他是發揮到了極致。

薩魯挑起濃眉,瞪著那張無辜的老臉,如果是別人,他鐵定不會饒恕,但對這個比父皇還親的老傢伙卻莫可奈何,不過有一點他沒有忽略,以路斯比的為人,對於沒有用意的事,他是不會做的。

「為什麼帶她回來?」薩魯精銳的眼神瞪向他,威嚴迸射。

路斯比收回作揖的手,挺直了腰背,覺得再玩下去可能會惹毛他。

多年前的小獅子在自己的精心培育下已然羽翼豐滿,成為了一隻倨傲的雄獅,真是無比自豪啊!

他紫眸閃過狡黠,捋著白須,眼中精光乍現,與先前的裝傻充愣有著天壤之別,「她似乎還沒愛上陛下。」

薩魯臉色頓時一變,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她告訴你的?」說完,一雙綠眸迸射出殺人的視線,恨不得能瞪穿他。

路斯比暗笑了幾聲,「她還睡著呢!」意思就是當事人什麼都沒說過。

「真是只老狐狸。」薩魯冷哼了一句。

對於他褒貶參半的話,路斯比沒有介意,因為他的確只是老狐狸。

身為宰相,除了政務之外,還要能夠適時的替皇帝排憂解難,這才能算得上是良相,再者,他曾經寫過信給自己,想要猜到目前兩人的關係,也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我想陛下來找我,不光是要人這麼簡單。」他老歸老,可是不糊塗,有些事一點就透。

「說說看。」收回剛才的怒瞪,薩魯把弄著手裡的配劍,笑意盎然。

「陛下想冊封她為皇妃。」

薩魯把弄佩劍的手倏地停了下,「你不認同?」

路斯比搖頭,他看得出來,此刻的皇帝有多認真,想必即使反對,也無法打消他的念頭,不過立皇妃對帝國而言畢竟是件大事,從他的書信中,他也大體清楚了她的個性與才智,不可否認,活了七十幾年,這個女孩是他生平僅見,的確是皇妃的最佳人選,但她有一個致命的缺勢,就是沒有高貴的身份,即便流露出非一般民眾會有的貴族氣質,帝國官員和人民也絕不會同意。

「立她做皇妃帝國上下絕對會反對到底。」

「起碼你沒有反對。」薩魯說得淡然,他不需要身份高貴的女人,國家的強大並不是靠政治婚姻而實現的,他要得是一個可以與帝王有同樣氣量的女人,而且是一個他所愛的。

路斯比看著他堅毅的神色,明白他的決心有多大,但這條路勢必會走得很艱難,「對她來說皇宮是個很危險的地方。」那是充滿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是非之地。

「你認為她會輸?」

他搖了搖手,很清楚躲在他懷裡失聲痛哭的小女孩,是一隻可以與君王並駕齊驅的母獅子,外表柔弱,卻有著鋒利無比的爪子。

「是子嗣的問題,陛下應該明白。」他意有所指,亞莉側妃已懷孕的事是最大的障礙,而女人是可以母憑子貴的。

這其中的含義,薩魯怎能不明白,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得他寢食難安,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改變決定,握緊手中的佩劍,他決然地說道,「只有她的兒子才會是赫梯的皇帝。」

「陛下,自古延續的律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推翻的。」不是故意潑冷水,而是赫梯從鐵列平皇帝的古國時期開始,為了防止皇子謀位的慘劇發生,便制定了無論庶出或嫡出,一律長子即位的法律。

他抬首看向座上正噙著冷笑的人,坦言道,「會很艱苦!」

「有些東西,該捨得就舍,太過老舊的東西留他何用!」薩魯神色一凜,屬於君王的狠辣之色在此刻一覽無遺。

他的張狂的表情讓路斯比猛地一震,望著那張混合著殘酷與血腥的臉孔,他在心底嘆息,那件事對他影響依然還是那麼嚴重,「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能隱約感覺得到,他眼裡的冰冷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融化了。

是她的原因嗎?

聽聞,薩魯臉色猙獰起來,眉宇間是沉重地煞氣,「是這個世界逼我的。」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世界的殘酷,而那件事更是讓他知道了這個世界的不公平,要活下去就要比誰都狠,懦弱只會導致死亡,他經歷得太多了,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東西會比權利和地位來得更重要。

親情、愛情、友情只會讓人變得軟弱無能。他不需要,也不屑擁有。

除了路斯比,他不相信任何人,因為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姆爾希理二世。

然而,阿爾緹妮斯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彷彿他的出生就是為了要遇到她,他從來沒有如此渴望得到一個人,渴望得連自己都覺得害怕。

但她的冷漠和拒絕卻讓他傷透了心。

「幫我,幫我留住她。」以手遮面,薩魯嘶啞地低喃,只有在路斯比面前,他才會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為什麼?就因為你愛她嗎?」路斯比走到他身邊,大手撫摸著他的頭顱。有多久沒見過他這麼無助的表情了,他就像只長滿刺的刺蝟,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全副武裝攻擊別人,為的就是不讓人窺見他殘留在心底的哀傷。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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