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想不通,昨日才在他府上對他大呼小叫的女人,今日居然躺在那裡……
他實在不敢相信。可是,不相信她還是躺在那裡。
那靈堂難道是假的嗎?在那裡哭的人難道是假的嗎?
「老爺……」跟來的管家突然在他身側低聲道,「小的已經去打探過了,的確是二少爺殺了夫人……聽說今早二少爺去找王妃索要銀子,王妃正跟二少爺起爭執,夫人見王妃被二少爺威脅,於是就同二少爺理論,然後……唉!」
說道最後,管家也忍不住嘆氣,抹了一把老眼。
安一蒙僵硬的聽著,一點反應都沒有。那羅氏生性暴躁,最見不得女兒吃虧,他能想像她找南宮志理論的樣子,一定很兇悍,一定口無遮攔的辱罵……
「南宮志呢?現在在何處?」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字溢出口的。
「回老爺,二少爺已經被關起來了。聽人說,王妃為了替夫人報仇,還用匕首傷了二少爺。」管家哽咽道。可憐的夫人,可憐她腹中還未見天日的孩子……
最可憐的還是老爺,親生骨肉就這麼沒了……
安一蒙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著,指關節泛著青白,彷彿隨時都會被捏碎一般。
仰著頭,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氣,這才艱難的邁開腳步一步步朝靈堂的方向走去。
木板上,羅淮秀僵硬的躺著,雙眼閉著,蠟白的臉沒有一絲神采。
眼前的女人,安詳得仿若睡著,跟平日里咋呼呼的摸樣判若兩人。安一蒙緊斂著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長密的睫毛,想看著它們能動一動,哪怕只動一下也好……
可是,他失望了!
「安將軍……你……你來了……」似是才看到他,周曉哭著起身行禮,哽咽得快說不出話了。
羅魅依然伏在羅淮秀肩上,抱著她的脖子痛哭不止,「娘……娘……」
安一蒙捏著雙手,僵硬的蹲下身子,顫抖的伸向羅淮秀的肚子。
但他摸的不是羅淮秀的肚子,而是握上了肚子上那雙纖白的手。冰涼的觸感在手心,讓他手腕顫抖得更加劇烈。
她真的死了……
帶著他的孩子一起……
莫名的,他眼眶突然泛紅,明明眼前是一張蠟白沒有血色的臉,可腦子裡全都是她活著時的樣子。
第一次在榆峰縣見到她,她張狂的摸樣猶如罵街的潑婦,絲毫不把他們一行人放在眼中。他當時想的是,若這人不是蔚卿王的岳母大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她殺了,以震威風。
隨著往後越來越多的接觸,他發現這女人不止性格潑辣,還滿腹心計、八面玲瓏,她一開嘴皮子幾乎沒人能討到半句好,她一動壞心眼,不僅戳傷了薛朝奇的心,還把他也算計了進去。
在她住宅的地方,被她主動投懷送抱的時候,他又一次生出弄死她的心思。世上怎會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人?女人在乎的名節她通通不在乎,女人在乎的地位身份,她通通不放在眼中……
可她不知廉恥的德性卻又深深的吸引著他。
她處事大膽,但精打細算,她粗糙輕浮,卻又幹練果決,她對誰都可以無禮謾罵,卻對女兒袒護有加……她不算個好女人,因為她不屑約束女人的那些教條,但她確實是個好母親。她的過去他從蔚卿王妃那裡得知了一些,欽佩她的勇氣和擔當,能在任何時候都對自己最愛的人不離不棄。
這世上,她羅淮秀絕對算得上一支獨秀……
放開她冰冷的手,他顫抖的伸向她蠟白無色的臉。
她就這麼去了……連一句話都未給他留下。在她眼中,他真的就如此無足輕重?
羅魅哭得正傷心欲絕,突然發現有人推了她一下,還要拉扯她抱著的母親,她扭頭用哭腫的雙眼瞪著對方,「放手!別碰我娘!」
安一蒙只是怔了一瞬,隨即強硬的將沒有知覺的羅淮秀從羅魅懷中拉出來,一手穿過她膝窩,一手穿過她腋下,突然抱著起身——
「站住!」羅魅怒著上前將他胳膊扯住,紅腫的眼眶裡有著對他深深的厭惡,「不許你碰我娘!」
「我要帶她回安府。」安一蒙低沉道。他目光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懷中女人的臉,渾濁朦朧,似乎被煙霧熏了般。
「憑什麼?」羅魅拉著他不放,雖沒有暴躁如雷,但此刻的她也算得上兇惡了,「這是我娘,你憑什麼帶走她?」
混蛋,怎不按套路出牌啊?
演這麼一齣戲,目的是送走娘,可不是讓娘去安府的!
「我雖沒娶她,亦未曾給她名分,可她終究跟我好過一場,也算我安一蒙的女人。」看著懷中那冰冷又蠟白的臉,安一蒙說著說著突然揚唇輕笑,「如果我說現在娶她,不知道算不算晚?」
「……」他最後一句話把羅魅驚得臉比羅淮秀的還白。回過神來,她激動得撲上去欲將羅淮秀從她手裡奪走,嘴裡怒吼道,「把我娘放下!聽到沒有?把我娘放下!我娘不會嫁給你的!」
這什麼人啊,不按套路出牌就算了,還居然生出這種想法……
這一刻,羅魅是真激動!安一蒙的話簡直讓她抓狂,她壓根就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提出要娶她母親!
按照她們的設想,安一蒙肯定會來,畢竟他那麼看重孩子。只要他看到羅淮秀真死了,那他就應該知道孩子也保不住了。如此一來,他就再不會惦記羅淮秀的肚子……然後她們就以出殯的方式把羅淮秀送出京城。
可誰知道他來這裡,連孩子的事問都不曾問一句,還打算把孩子的娘抱走……
除了周曉外,其他人真不知道真相。
看到羅魅激動,他們只當她是痛失親娘造成的。而周曉也傻了眼,愣愣的盯著安一蒙的後背,腦子裡混亂不堪。
安將軍要是把夫人抱走,那她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嗎?萬一夫人突然醒來,不得嚇死幾個人啊!
「放手!」安一蒙突然低吼,臉色鐵青的瞪著羅魅,「她肚子里有我安家的骨肉,我今日必須帶她走!」
「安一蒙,講點道理好么?」羅魅抓著自家母親的手,喘著粗氣怒道,「我娘在世的時候你不知道珍惜,甚至從來沒有對她許諾過一句話。如今她死了,你憑什麼來搶人?你說孩子是你安家的,那好,你把刀拿來,我把孩子取給你,你帶著你骨肉離開,別再動我娘一根汗毛!」
安一蒙眸孔突凸,驚恐般的盯著羅淮秀的肚子。
片刻之後,他猛然用肩膀撞向羅魅,怒髮衝冠的吼道,「滾開!」
羅魅沒想到他還能動手,被他鐵骨般身體一撞,鬆開了羅淮秀的手,遂不及防的往後仰——
「王妃——」丫鬟僕從們嚇得齊聲驚呼。
「颼颼——」
就在羅魅都以為自己屁股要摔慘時,一抹身影如電閃般襲來,她腰間一緊,頃刻間貼上了一堵熟悉的肉牆。
「安將軍,你這是何意?」摟著自己的女人,南宮司痕緊繃的俊臉上染著怒氣。他大鬧靈堂什麼都行,但傷他女人,就是不行!
「王爺,得罪之處老夫改日再登門致歉。明日午時,老夫會備好喜酒宴請賓客,還請王爺賞臉觀禮。」安一蒙低沉而沙啞的道。
對周圍的而一切他幾乎都漠視以對,就是說完最後一句話也沒側一下臉,然後抱著懷中的女人大步的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喜……喜酒……」羅魅怔怔的回過神,安一蒙來真的?
眼看著安一蒙快要消失,她猛的在南宮司痕懷中掙紮起來,還不停的用手捶打他,急著呼道,「還站著做什麼,快把我娘給搶回來!」
南宮司痕沉著臉打量靈堂,對眼前的一切都還有些懵。他今日回得有些晚,路上聽說府里出了事,於是快馬加鞭的回了府。
他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難怪安一蒙情緒過激,羅氏如此一死,那她腹中的孩子……
見羅魅激動,他不僅沒放手,還把人抱得更緊,低沉的在她耳旁哄道,「乖寶……人死不能復生……」
羅魅一聽,差點吐血,因為推不開他,所以只能掐他腰間的肉,在他胸前咬牙道,「我娘沒死,那是裝的!」
南宮司痕瞬間低下頭瞪她,「你說什麼?」
羅魅被他勒得真想哭了,抬手指著安一蒙離開的方向,「我現在沒法跟你解釋,你快把我娘搶回來吧!」
南宮司痕一頭黑線狂掉,「……」
他那岳母大人是假死的?!
就半日時間,她們在府里居然搞出如此大的動靜?
看著高掛的白綢還有布置得像模像樣的靈堂,這一刻,他只覺得快要內傷了,五臟六腑都抽著痛。
再看了一眼安一蒙離開的方向後,他突然彎腰將羅魅打橫抱了起來,不顧她的掙扎,抱著她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回了房,關上房門,他才沉著臉質問道,「到底出了何事?是誰想出來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