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定乾坤 第八十五章 甘之如飴

出生那一日的記憶被剖開,似乎遠古的長河突然開了閘口。

雲淺月的聲音有些飄忽,那一日,她還不知為何會重生在這裡,沒有所謂的孟婆湯,沒有奈何橋,沒有地府地獄,有的只是她的爹、娘、姑姑,還有那個長命鎖。那一縷絲線飄進了她身體,與她身體從那一日就同根生長了。

她那時候不知那是生生不離,直到姑姑離開後,從她娘和爹的對話中才得知。他們本來不打算再令她嫁入皇室,承受組訓,與皇室結親,入宮為後,但是沒想到老皇帝借了她姑姑的手對她下了生生不離,他們出乎意料。當時雖然眼看著生生不離種入她體內,但是她娘剛生產完,體虛氣若,她爹從南梁回來身受重傷,兩個人都沒能力阻止,待她娘恢複功力後,再也沒辦法清除。無奈之下,與她爹商議,只能答應了老皇帝的結親,交換了定親信物。

後來他爹半年之後去東海治病,她娘兩年之後假死離開,她哥哥被調換去了南梁,她進宮遇見了夜天逸,之後老皇帝四十五壽宴遇到容景和夜輕染……

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到今日,有的她能記得清楚,有的不過是個模糊的影像。

這些年,她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清醒的,即便最糊塗的時候,也是清醒的。一切的事情若從頭來過,她敢肯定,沒做過一件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包括遇到夜天逸,與他十年相交,幫助他在北疆站穩腳跟。

包括遇到容景,啟動鳳凰劫,失去記憶,換得重生,重頭來過。

包括嫁給他,以及不久前在天聖皇宮平復西南,穩住北疆。

「原來你出生便知道自己中了生生不離了。」容景沉默許久,眉眼低暗地看著雲淺月,「那麼什麼時候開始想推翻夜氏的?」

雲淺月看了他一眼,抿唇道:「出生之日就想了。」

容景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處,用力地捏了一下,沉聲道:「天聖先皇四十五歲大壽那一日,當時你一直盯著我看,目的是什麼?」

雲淺月剛要說話,他又道:「別對我說什麼看我好看,讓你不由自主多看幾眼。你看我時那樣的複雜目光,可不是只看著好看。更何況你既然有前世的記憶,又如何會對一個孩子傾心?」

雲淺月抿了抿唇,低聲道:「從我一歲起,雲王府的書房就為我開著,書籍隨我翻閱。我那時候早就知道夜氏皇室和榮王府的恩怨。」

「所以,你那時看我,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揣測著是否將來可以借我挑動夜氏皇權?」容景挑眉。

「當時是有這個想法。」雲淺月承認不諱。

「將夜天逸和夜天傾府邸調換呢?你真是為了夜天逸?為了試探先皇?」容景挑眉。

「兩者都有。」雲淺月道。

「那麼鴛鴦池呢?當時我吻了你,你在想什麼?」容景聲音忽然幽暗了幾分。

雲淺月不答話。

容景看著她,「你應該是不介意那個吻吧?對於你來說,不過是被個孩子咬了一口而已,算不得是個吻,你不在乎是不是?你在乎的是成功的引起了我的主意,且與你有了牽扯。為將來掀動夜氏皇權一步步鋪路。」

雲淺月忽然惱怒,瞪著他,「誰說我不在乎?那是初吻,活了兩世,從來沒有人親過我。你……」見容景盯著她,忽然住了口,撇開臉。

容景看了她片刻,移開視線,淡淡道:「從那之後,你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去榮王府尋我,總不會是那時候愛上我了吧?」

「自然不是!」雲淺月聽著他淡淡的聲音,語氣也淡了下來。

「無非還是鋪你的路而已。」容景看著她,「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慕容氏後裔的?」

「你中了催情引,又挨了黑衣人一掌的時候,我當時就認出是秦丞相,他是百年前南疆嫡系投靠天聖的一支。」雲淺月看著地面,語氣昏暗,「當時你昏迷不醒,我碰觸了你後來給我的那塊玉佩。」

容景忽然眯起眼睛。

雲淺月繼續道:「你不知道,其實對於玉、對於那塊玉佩裡面隱著的慕容,對於榮王的障眼法,雖然高明,但是我前世接觸化工、實驗、寶物檢驗、氣料檢驗等等,那個障眼法難不住我。當日在鴛鴦池時,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那塊玉佩不對勁,應該是隱藏了什麼東西。但一直靠近不了你的身,沒辦法檢驗。你中掌昏迷,我救你,才有了機會。果然看到景字化去,是慕容兩個字。我便知道原來榮王府大隱隱於市,夜氏每一代帝王費盡心思想挖出慕容氏後裔子孫,卻不想其實一直活在他們身邊,眼皮子底下,且封王拜相,身居高位。」

容景臉色沉了沉,氣息微變,「因為我是慕容氏後裔?所以你才用大還丹救了我,你不想我死,正好這個身份對你有利。與你的算計不謀而合,若是聯合我的話,那麼推翻夜氏也不是不可能?」

「是,我就是這麼想的,你說對了。」雲淺月升起怒氣,撇開臉,不看他。

容景盯著她看了一眼,微變的氣息忽然散去了些,沉靜地道:「既然要推翻夜氏,為何幫夜天逸立足北疆?是否利用他,培植你的勢力,將北疆為你所用?」

雲淺月怒氣也散了些,冷靜地道:「自然,他雖然長得像小七,但是終歸不是小七。當年的小七我都能狠下心,如今的夜天逸亦然能利用。他皇子身份的背後,是我為他鋪平了路。他將北疆收為己用之時,北疆也是被我所用之時。」

「所以,你是借他之手得了整個北疆。北疆表面上是擁護他,其實暗中被你收服。所以,數日前,北疆暴亂,沒有夜天逸出面,你的一句話,便能擺平北疆。」容景道。

「不錯!」雲淺月點頭。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夜輕染是夜氏先皇培養的繼承人的?」容景又問。

「八年前,他離京之日去了皇室的祖祀,當時我偷偷跟了去。」雲淺月道。

容景閉了閉眼,「當時你可知道你的生生不離在他身上?」

「知道了!」雲淺月點頭。

「是何想法?」容景問。

「沒想法。」雲淺月道。

「你是什麼時候愛上我的?」容景睜開眼睛,看著她,緩緩地又問。

雲淺月沉默下來。

「不好回答?」容景挑眉。

「我也不知道。」雲淺月搖搖頭,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她大約就應了這句話。這是最不受她控制的一件事兒,不,或者是她放任了自己的心,願意讓心落在他身上的一件事兒。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愛上我的?」容景又問。

「火燒望春樓那日。」雲淺月道。

「於是你啟動了鳳凰劫?是因為不能承受愛上我?還是不能承受無法再利用我?或者還是因為夜天逸或者夜輕染?」容景揚眉。

「當時發現愛上了你,想到了身上的生生不離。你如此聰明,不用我一一明說。」雲淺月看著他,這個男人從小就是這樣,即便再氣再怒,或喜或悲,也不行於色。

「以前我是覺得不用你一一明說,我便能明白。如今發現那是愚蠢,自負聰明,自以為是。每日活在你的戲裡,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早已經分不清了。」容景臉色暗下來,聲音有一種孤冷的沉寂,自嘲道:「我將你抓在手裡,卻活在你的戲裡,這種滋味……」

雲淺月心下一痛,忽然沒了聲音。

容景看著她,似乎要透過她眼睛看向她心裡,須臾,忽然輕聲問,「雲淺月,這麼多年,你累不累?」

雲淺月忽然背轉過身子,不面向他的臉霎時淚流滿面。卻是無聲無息,肩膀也不顫動一下的那種流淚。

她累嗎?

早已經不知道累的滋味!

她不累嗎?

那麼戲裡那些真心的疲憊,想尋一個港灣依靠,想被人捧在手心裡寵著的感覺是從哪裡來?

容景忽然站起了身,從後面抱住了她。

雲淺月身子一顫,閉上了眼睛,似乎想要收起眼淚,卻無法控制,低垂著的手臂被她圈住,無非去抹掉淚痕。

「我自詡聰明,透徹世事,卻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你將我隱瞞得深,欺騙得深,我活在你的戲裡,且以為你在我手心裡掌控而沾沾自喜。我的驕傲被你踐踏,不留餘地。」容景的聲音幽幽寂寂,「夜輕染說得對,我也不過是你的棋子而已,只不過比別人接近執棋的手。」

雲淺月剛要張口反駁,聲音卻被哽住。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畢竟是愛你。無論你啟動鳳凰劫之前牽扯我算計著如何施為傾覆夜氏,但是之後發現你愛上我,卻為的都是我。我想惱你,如每次你惹了我一樣,與你大鬧一場,一年半年不見你,直到我的驕傲找回來,對你對我自己懲罰夠了算。」容景話音一轉,「但是你身體里的生生不離就快發作了,它真真實實中在你身體里,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不准許我怒個一年半載,我除了愛你,還能如何?」

雲淺月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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