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闕山河 第九十二章 不愛與愛

秦鈺來到後,腳步匆匆地衝進了會客廳。

英親王妃見他來了,大喜,立即急急地道,「皇上,你來了正好,快,救右相,他喝了那杯毒酒。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南秦江山……」

英親王妃話落,秦鈺已經來到了右相近前,聽見英親王妃的話,問道,「太醫還沒來?」

英親王妃搖頭。

秦鈺怒道,「來人,去請太醫!」

有人應聲,飛奔而去了。

右相已經目光渙散,勉強扶著桌案,聚了一絲精神,看著秦鈺,沙啞地斷續道,「皇上,不必請太醫了,老臣一心求死……」

秦鈺抿唇看著他,「朕准大伯母之請來你府上,便是不想你如此,既然大伯母說你為了南秦江山,朕也不是昏君,你何必如此?」

右相搖搖頭,「老臣累了,早就有此心……」他說著,氣力漸漸不支,本來還想說什麼,便長話短說道,「老臣此生,有子沐清,是我之幸。萬望皇上……以後善待……唯吾所願……」

他說完最後一個尾音,手臂垂下,身子癱倒在了桌案上。

秦鈺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右相?」

英親王妃心下哀痛,喊了一聲,「李延?」

右相不再回答,已經沒了氣息。

秦鈺手臂緊緊地扣住右相胳膊,薄唇緊緊地抿起,一雙眸子也現出沉痛之色。

英親王妃忍不住落淚,掏出娟帕,哽咽無聲。

過了片刻,外面管家喊,「太醫來了。」

小泉子也高喊,「皇上,太醫來了!」

秦鈺鬆開右相手臂,轉身看向外面。

太醫拎著藥箱,氣喘吁吁跑來,滿頭大汗,衝進屋後,連忙跪下,「老臣給皇上請安!」

管家隨他身後衝進來,也「噗通」地跪在了地上。

秦鈺擺擺手,「來晚了,右相已經去了。」

太醫大驚。

管家聞言抬起頭,見已經死在桌案前的右相,頓時駭然地爬到他身邊,「相爺,相爺……」

「朕從皇宮都來了,你為何來這麼晚?」秦鈺問太醫。

太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道,「回皇上,所有太醫,都在永康侯府,永康侯夫人要生了。」

小泉子立即道,「管家不知道永康侯夫人要生,先跑去了太醫院,撲了個空,才轉去了永康侯府。」

「老臣聽說後,便趕緊來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太醫沉痛地道。

秦鈺抿唇,不再說話,對跪著的太醫擺擺手。

那邊,管家已經哭成一通。

這時,右相夫人聽到前方的動靜,匆匆趕了來,剛要給秦鈺請安,便看到了右相,頓時驚得將手裡的帕子扔了,撲了過去,「相爺……」

她來到右相身邊,一把推開管家,抱住右相,驚駭得嗓音都變樣了,「你這是怎麼了?」

右相自然不能回答她了。

她搖晃了半天,轉頭看向秦鈺和英親王妃。

英親王妃抹了眼角的眼淚,對她道,「李延去了,夫人請保重。」

「他早先還好好的,為什麼?」右相夫人聞言,身子晃了晃,看向面前擺著的酒,和李延喝完扔倒在那裡的酒杯,眼前發黑,顫聲對秦鈺問,「皇上,是您賜給了他毒酒?他到底犯了什麼錯?為何如此?」

秦鈺不說話。

英親王妃嘆了口氣,「夫人先冷靜一下,前因後果,我與你說,皇上也是剛剛到。皇上到時,他已經喝了毒酒,也是怪我沒攔住。他一心求死。」

「怎麼會?他怎麼會一心求死?」右相夫人的眼圈都紅了,盯著英親王妃,明顯情緒激動,「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明明說要帶著我告老還鄉的。」

英親王妃沉默了一下,便簡略地將事情經過說了。

話語雖然簡略,但敘事卻分明,將右相這些年的心裡所想,將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將這些年的打算和求死之心,絲毫沒隱瞞,一併說了。

她覺得,人都死了,有些事情,有些話,隱瞞的話,反而對他不公。

右相說他一生喜歡崔玉婉,對於右相夫人來說,她既然知道,也不怕再對她說,這是事實。

右相說他不是為了南秦皇室帝王,是為了謝英和崔玉婉,敬佩那二人大義,也是事實。

右相說,何為忠奸?他不算忠臣,忠的不是帝王皇室,忠的是心之所想,也是事實。

這麼多的事實,堆積在一塊,都借她之口說了出來。

右相夫人聽罷後,獃獃整整地看著右相,一時間,像是失了魂魄。

尤其是英親王妃將右相對她、對李沐清、對李如碧,對這三人的交代都有了。

他說與她兩不相負,兩不相欠。

他給了她右相夫人尊貴的身份,後院任意施為,謀害他的子嗣,這些,他都知道,這些年,只不過是任由她罷了。

她給了他一個出色的兒子,讓他驕傲,承接他右相府的門第,死亦有接班人。

這樣算來,的確是兩不相負。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這麼多年,他是不愛他,可是她不愛他嗎?

猶記得,那一年,她韶華年紀,父母擇選親事兒,在親事兒的名單上,沒見到他的名字,她便開玩笑地對爹娘問,「你們確定這一份名單里,都是京中大好的未婚男兒?」

他爹娘笑著點頭,「是啊,難道你挑花眼了?不知該怎麼選了?」

「那李延呢?他也未婚,怎麼沒有他?」她笑著問。

他爹娘一怔。

後來他爹說,「李延不行。」

她娘說,「李延雖好,但不是良人之選。」

那時,她只是聽到了李延傳出來的名聲,沒見過他的人,但她知道父母不會害他,便也就作罷。從名單里逐一的打聽,哪家的公子品貌端正,有前途,是託付終身的人選。

她的出身,自然由得她父母寵她,可以自己選個中意的夫君。

本來她擇中了一人,父母也甚是滿意,準備擇人說項時,不巧,去玉女河時,遇到了李延。

怎樣形容當時她看到李延的感覺?

至今仍記憶猶新。

文雅公子,翩翩風采,一眾公子中甚是出眾,甚至連一向比他名聲高的七皇子和忠勇侯府世子,站在他們身邊,他絲毫不遜色。

她回府後,便改了擇婿的人選,與父母提了。

父母自是不願。

她說若不嫁他,便終身不嫁了。

父母便與他說了他與博陵崔氏女、忠勇侯府世子之間糾葛之事,但她心意已定,那時,崔玉婉已經與謝英定了婚期,他此生無望了,為何不能嫁他?

父親無奈之下,尋人說項。

恰逢那時,父親得先太皇器重,七皇子登基,需要臂力,李延為七皇子看重,走先太皇路線,迂迴周折下,這門親事兒還是成了。

大婚之日,他挑開她的蓋頭,洞房花燭夜,對她坦誠說,「既是我的妻子,我會給你作為一個妻子應有的尊重。無論何時,你都會是我的夫人。」

她慢慢地點了點頭,心想,石頭也能捂熱的。

新婚之初,她也期待過,他待她,也是敬重,夫妻和睦。本來她以為,總有一日,她會將崔玉婉在他的心裡拔出來,可是,幾年後,崔玉婉和謝英竟然死了。

也就是在那時,他大醉三日,後來又寫了那樣一首詩。

她大怒之下,給他扔了,同時扔掉的,還有她多年來的心中期待。

那一日,她徹底地明白了,活人爭不過死人,他心裡的那個女子是崔玉婉,她無論多久,都爭不過。他一生都不可能忘掉她,不但忘不掉,還會記得更深。

她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一雙兒女身上,父親真真正正相敬如賓了。

他放手後院,任她施為。

一晃這麼多年。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日,他會這樣的死去,連見她最後一面,與她告別,都不曾想。

她就在這相府後院,與她生活了多年的丈夫,喝毒酒自盡,不是別人逼的,而是他一心想死,可見已然全無念想。連派人喊她來,交代幾句話,都不曾。

可見,這心已經淡如水。

她怔怔地坐著,腦中無數的過往場景逐一顯現在腦海中。

曾經,他對她也溫柔含笑過。

曾經,他對她也備感關懷過。

曾經,他對她也提筆作畫作詩過。

曾經……

從何時起,他眉目對著她時,不再溫潤溫情,而是淡淡的默默的,看著她。

是從謝英、崔玉婉死後?

還是從她親手用自認為悄無聲息的手段殺死她的庶子時?

不記得了!

可是,夫妻二十多年,他怎麼能就這樣的死了?

怎麼能就這樣的死了?

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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