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司吾城。
西門城外,東海郡太守陳應,正翹首向著通往下邳城的官道張望,刀傷未愈的臉上,寫著「急迫」二字。
他臉上的刀傷,是江東猛將潘璋留給他的。
陳應雖然才華遠不及哥哥陳登,卻還是沾了兄長的光,年紀輕輕便被梁公陶商任命為東海郡太守。
東海郡唯一的威脅來自於南面的孫氏,但卻有徐盛坐鎮壽春,擋住了孫氏北侵徐州的路線。
所以,陳應自以為他這個東海太守,是份輕閑的差事,只需要安穩的幹上幾年,就可以高升往州府。
陳應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
上任不到一月,傳說中的江東美周郎,奇蹟般的率江東水軍,從海上登陸,一舉殺入了兵力空虛的徐州,位於徐州東部的東海郡,首當其衝。
陳應當然不是周郎對手,十天之內三場大敗,四千郡兵損失幾近,只帶著不到一千敗兵退至司吾城。
司吾再失,州治下邳城就要直面江東軍的兵鋒,陳應不敢再退,再退下去,不用江東人殺他,梁公就會要他的腦袋。
「不知這新上任的樂刺史,會帶多少兵馬來,至少也得帶五千人馬來吧,不然怎能擋住一萬江東軍的進攻……」
陳應喃喃自語著,想像著那位臨危受命的樂刺史,率領著千軍萬馬,出現在大道上的盛況。
「有人來了!」身邊親兵突然興奮尖叫。
陳應從神思中醒來,精神為之一振,期盼的目光向著官道上凝望去,地平線的盡頭,果然看到一面「樂」字大旗。
很快,陳應滿懷期盼的眼神,就被失望和困惑取代。
三名騎兵護衛,一名旗手,還有一名奇貌不揚,儒生裝束的文吏。
這就是趕來救他的全部援軍。
陳應傻眼了。
「我乃新任徐州刺史樂毅,前邊可是陳太守嗎?」陳應發獃時,儒生策馬馳近。
「正是陳應,見過樂刺史。」陳應趕緊上前參見。
樂毅摘下了的斗笠,露出和善的笑臉,揉著肚子道:「哎呀呀,我這大老遠從下邳趕過來,餓壞了,不知陳太守有沒有一口熱飯。」
陳應原還打算問下,這位從講武堂出來,一夜高升為刺史的樂大人,怎麼只帶這麼點人來,卻不想還沒開口說正事,對方第一句話就是要吃的。
「人言梁公識人之能當世無人能及,這回他派了個什麼人……」陳應心下暗暗嘆息,卻忙是吩咐下去安排酒宴,請樂毅入城,往太守府接風。
「那就多謝陳太守盛情款待了,咱們就在東門城樓上吃吧,連吃邊賞城外風景,豈不快哉。」樂毅不等陳應開口,便策馬入城。
「真是個怪人……」陳應小聲嘟囔了一聲,搖了搖頭,跟著入城。
片刻後,一案好酒好肉被搬上了東門城樓,樂毅一坐下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完全就是一副草莽漢子的吃相,跟他方才儒雅份兒截然相反。
陳應瞪大眼睛,吃驚的看著樂毅將一案酒肉吃光,方才回過神來,問道:「敢問樂刺史此次帶了多少兵馬來?」
「你不是看到了么,都在這裡了。」樂毅眼神示意了一下左右兩名親兵,一名旗手。
「他還真是個光桿刺史啊……」
陳應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一臉憂心道:「周瑜正率一萬大軍殺奔司吾而來,樂刺史卻只身前來,敢問打算如何拒敵?」
樂毅不緊不慢的剔乾淨牙縫裡的肉糜,墨跡了半晌,才問道:「陳太守,你會挖洞嗎?」
挖洞?
陳應又傻眼了。
「我討厭挖洞……」陳應沒好氣的低聲咕嘀抱怨著。
與此同時,他不得不用濕布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大股嗆人的灰塵,鑽入自己的嘴裡。
陳應邊咳嗽,邊半彎著身子,吃力的在地道里前行。
前邊漸漸透出了光亮,視野越來越清楚,突然間,一陣刺目的白光射入了眼睛。
終於鑽出來了。
陳應鬆了口氣,高舉起手臂,遮擋在自己的眼睛跟前,好一會才適應外面的光亮。
「怎麼樣,陳太守,地道的方位和長度,可符合我的要求?」
耳邊響起了樂毅的聲音,陳應放下手來,樂毅那張平易近人的笑臉,不知什麼時候貼在了他跟前,嚇的他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
「應……應該沒錯。」陳應回答道。
「不是應該沒錯,而是必須!若稍有偏差,誤了正事,別怪我對你軍法處置!」
樂毅的聲音突然間充滿了威嚴,一直都和善的笑臉,也瞬間收斂,深陷的眼眶中,射出了一道冰冷的殺機。
那眼神,讓陳應有種不寒而慄的錯覺,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
愣怔了一會,陳應才輕吸了口氣,點頭道:「下官敢用性命擔保,方位長度無誤,皆是按樂大人的要求所挖。」
「那就好,這幾天辛苦你了,今天晚上我請你到勾欄巷裡聽曲喝酒。」樂毅拍了拍陳應肩膀,肅殺威嚴的表情瞬間消失,又換上了那副標誌性的和善笑臉。
「不過嘛……」話鋒一轉,樂毅又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來的時候太急,身上沒帶半文錢,還得跟你借點錢請你這頓。」
陳應又愣住了。
愣了好一會,陳應才反應過來,忙是陪著笑道:「樂刺史客氣了,該是下官請大人才對,豈能讓大人破費。」
「那好,這頓就你請,等戰爭結束,我一定回請你喝最好的甘家美酒,那咱們就晚上勾欄巷見了。」樂毅是一點都不客氣,很痛快的就答應,笑呵呵的轉身離去。
陳應遲疑了一下,實在忍不住,便問道:「大人,恕下官冒昧問一句,大人要下官挖這麼地道,到底是有什麼用處?」
「周瑜的大軍什麼時候會到?」樂毅頭也不會,翻身上馬。
「最遲明天午後。」
「那你的問題,明天午後,自會見分曉。」話音未落時,樂毅已策馬飛奔而去,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陳應眉頭暗凝,眼睛中充斥著困惑。
次日,午前時分。
樂毅和往常一樣,再一次將自己的午食擺到了東門城頭。
他一面飲著小酒,嚼著上好的羊肉,一面坐看東面方向,數以千計的江東軍浩浩蕩蕩殺至。
一面「周」字大旗,傲然飛舞在半空中,塵霧遮天,滾滾而來。
江東美周郎,終於率領著近萬餘江東軍,氣勢騰騰的殺到了司吾城下。
只需要再攻下這一座城,他的大軍就能直抵徐州州治,下邳城。
城牆上,千餘梁軍士卒,無不倒抽了一口涼氣,緊握兵器的手心,悄然捏出了一把熱汗。
江東軍進抵司吾,周瑜特意帶著大軍,巡遊似的繞著司吾城一圈,耀武揚威夠了,方才回東門開始伐樹紮營。
城上的梁軍士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敵大搖大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逼城安營,卻不敢有任何出城阻止的念想。
敵人十倍於我們,出城一戰,就是送死!
日近黃昏,城外敵營已安扎完畢,絲絲縷縷的炊煙已升起,江東軍開始埋鍋造飯。
吃飽了飯,養足了精神,明天就該是守軍的噩夢了。
「江東軍十倍於我軍,明天註定將是一場生死未卜的血戰啊……」陳應手心捏了把汗,暗自嘆息,轉頭向著樂毅看去。
此時的樂毅,卻還在一口口的砸巴著美酒,滿臉的醉意,全然沒有大敵臨頭的緊張,完全把城外的江東軍當作空氣一般。
陳應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問道:「我說樂刺史,敵人都已經殺到家門口了,你打算怎麼擊退敵人?」
「你不是問過我,挖那條地道用來做什麼嗎?」樂毅卻反問道。
「嗯?」陳應一愣,才想起昨天那一幕,便問道:「大人說今天就可以自見分曉,那這條地道到底有什麼用。」
「這還用問么,當然是用來擊退城外的敵軍。」樂毅不以為然的一笑,將杯中好酒一飲而盡。
擊退城外敵軍?
就憑一條地道,怎麼擊退城外十倍之敵?
陳應糊塗了,滿臉的困惑,向著城外敵營望去,只見更遠的方向,一車車的糧草正被運入營中,屯集在了敵營東北角的位置。
看著看著,驀然間,陳應身形劇烈一震,眼中迸射出了前所未有的狂喜之色。
是夜,月黑風高。
一千司吾城守軍,齊集於東門下,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緊張兩個字。
城頭上,樂毅依舊是品著小酒,哼著小曲,不時的瞄向城外敵營一眼,那副輕鬆悠哉的表情,整整一個晚上就沒有變過。
左右的梁軍士卒們,看著他們的刺史大人,這副輕鬆自在的德性,人人眼中都閃爍著狐疑。
城外十倍大軍壓境,城中只有千餘弱兵,咱們這位頂著「樂毅」大名的新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