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八節

黃昏的餘暉當中,張雷坐在學院的攀登樓上吹口琴,吹的曲子是弘一大師填詞的《送別》。

劉曉飛和何小雨坐在他的身後。

何小雨輕聲合著口琴的旋律唱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扶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

今宵別夢寒。

……」

空靈的歌聲敲擊著天堂之門。

張雷的口琴聲音漸漸弱下來了,他看著遠處蒼莽的群山,眼淚慢慢流出他深陷的眼窩。一周的時間,讓他消瘦了一圈。原本就稜角分明的臉龐,更加顯得如同岩石一樣堅硬。

口琴是方子君托何小雨送來的,還有她的一張紙條:

「這是你哥哥留下的,應該你收藏。」

沒有落款。

張雷太熟悉這個口琴了,當時他跟哥哥學口琴就是用這個開始的。

從小他們弟兄就是多才多藝,無論在大院里還是在學校都是女孩們眼中的明星。張雷很崇拜自己的哥哥,他的哥哥是那麼出色,出色到了他在少年時代都不能容忍哥哥和女生談戀愛的事實,甚至想出各種方法去破壞。因為他覺得那樣的女孩配不上哥哥,哥哥是屬於那種小說裡面才會出現的完美女孩的……

是的,方子君是這樣的女孩。

只有她配得上哥哥。

但是哥哥犧牲了,犧牲在那片熱帶叢林深處。

留下她那顆破碎的心在世間遊盪。

哥哥走了,真的走了。

張雷閉上眼睛,任憑淚水流淌下來。

劉曉飛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張雷沒有回過頭,只是回過手握住他的手:「我沒事。」

「我們還在一起。」劉曉飛聲音嘶啞,「我們是兄弟。」

張雷點點頭。

何小雨也伸出手放在他們的手上:「我們也是兄弟。」

張雷笑笑,淚水又流出來。

「給哥哥磕個頭吧。」劉曉飛說。

三人起身,張雷把口琴放在南邊的樓沿上。

何小雨拿出一包軟中華:「子君姐告訴我,你哥哥最喜歡抽這個煙。」

張雷點點頭,打開煙,抽出一根點著了,插在口琴前面的磚縫裡。

劉曉飛也點著一顆,插在張雷的煙旁邊。

甚至從不抽煙的何小雨也點著一顆,插在張雷的煙另一邊。

三根煙裊裊散著青霧,在餘暉當中升騰,和背景的青山渾然化為一體。

軍帽都摘下來,三個人將軍帽放在身邊,慢慢跪下了。

「哥哥,我們給你磕頭了。」張雷說。

「哥哥,從此以後我和張雷就是兄弟,無論生死,永不分離!」劉曉飛莊重地說。

「哥哥,我替子君姐,給你磕頭了……」何小雨咬著嘴唇,努力不哭出聲。

三個青年軍人,對著南方,對著那看不見的熱帶叢林,對著那埋著忠魂的蒼莽熱土,用中華民族最古老最莊重的儀式來紀念他們的兄長、這個民族最勇敢的勇士群落當中的一員。

那消失在黑夜當中再也沒有飛回來的飛鷹。

張雷伏在樓頂,手指摳著磚縫,額頭貼著冰冷的磚頭,脊背抽搐著。哭聲傳出來,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對兄長的思念之情,放聲大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攀登樓上空。

只是不知道,天堂的哥哥能不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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