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人與獸

分局,檔案室。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寬敞的辦公平台上,燈火通明,卻只有郭小芬、馬笑中、呼延雲三個人的身影。一份厚厚的牛皮紙卷宗擺在了桌子上。和電影里常見的那種落滿了灰塵的景象完全不同,眼前這份卷宗相當整潔乾淨。足以證明,公安系統對檔案資料的管理和保存是相當規範的。打開卷宗,現場照片、現場調查報告、審訊記錄、法醫出具的死亡證明等資料,展示在了郭小芬面前。一張一張認真地看。「死者系自行滑倒後,後腦觸暖氣片,致顱骨骨折,顱內大出血死亡。」法醫在死亡鑒定上是這樣寫的。郭小芬心裡嘆息,一個人的生命凋亡,不過就這麼一句話而已。警方對賈魁的審訊紀錄,幾乎可以用「無懈可擊」四個字來形容。據他陳述,當天下班後他約了幾個朋友去喝酒,回到家時,發現妻子坐靠在暖氣片下,流了許多血,人已經咽氣了。他沒有破壞現場,立刻報警。

陳丹的陳述只有寥寥幾句,當天晚上她不在家,到街上閑逛去了,回來後才知道母親的死訊。然後,就是那幾張現場照片。閃光燈下,背景異乎尋常地慘白,死者坐在地上,背靠著暖氣片,圓睜著一雙死魚似的青白的眼睛,歪著脖子,嘴角掛著暗紅色的痕迹。暖氣片上,一大攤鮮血淋漓著。她的毫無生氣的眼睛裡,有一種猙獰的厲色。左腳上穿著一隻拖鞋,右腳上則是光的,那隻滑掉的拖鞋在腳尖的前方。照片下面還附著說明:「鞋底在地板磚上留下的擦痕證明,死者系右腳滑出導致身體失控。」還有一些照片,是室內的情形,陳丹的床上,被子疊得好好的,確實是沒有人睡過的樣子。可以佐證陳丹自己說的當天晚上不在家的話。「看出什麼來了嗎?」馬笑中小聲地問,緊張得眉毛直哆嗦。郭小芬咬著嘴唇,慢慢地搖了搖頭,馬笑中沉默了半響,才嘟囔出一句:「也是,這麼多年了,不可能再……」「一無所獲。」郭小芬想。時間的塵埃真的可以把一切都掩埋掉的啊!說什麼推理多麼多麼厲害,還不都是小說、電影中的虛構。郭小芬心有不甘地重重將卷宗合上。眼前不禁浮現出躺在病床上的陳丹那不時翕動的睫毛。痛心,而且無奈。卷宗就要合攏的一瞬間,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是呼延雲發出的,他一直插著褲兜站在她後面。郭小芬驚訝地回過頭,呼延雲伸出手,把卷宗重新掀開,用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張現場照片上,那隻滑出的右腳拖鞋。郭小芬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呼延雲。呼延雲的神情依舊冷漠。郭小芬站了起來,對馬笑中說:「你,扶我一把。」馬笑中懵頭懵腦地,不知道她要幹什麼。郭小芬把右腳的鞋脫下,趿拉著,然後身體向後傾倒,右腳一順,把鞋滑了出去,馬笑中連忙將她一把扶住。然後,至少試驗了20次以上。先開始郭小芬是「假摔」,後來是真的後仰倒下,把馬笑中這堵「靠山」累得一頭汗。

直到最後一次,鞋幾乎是踢出去的,碰到一條桌子腿,翻了個滾兒……「好了,不用再試了!」郭小芬單腿蹦著把鞋夠回來,穿上:「姓馬的,看出問題來了嗎?」馬笑中搔著後腦勺,一臉的困惑。「滑出去的鞋,由於地板摩擦力的緣故,有可能出現一些角度上的偏差,但只要不碰到障礙物,在形態上永遠是保持一致的,更何況報告上寫得很明白,鞋底擦痕是連貫的,也就是說,鞋在滑出時沒有跳起或拋出的現象。」郭小芬指了指照片,「這樣一來,就絕對不會出現這張照片上的情況——鞋底衝上!」馬笑中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會不會是賈魁在發現死者時碰的呢?」郭小芬一愣,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對照片細看之下,又搖了搖頭:「你看,門在死者身體的左側,即便賈魁進來發現死者,查看也罷搶救也罷,都不需要繞到死者的右側,不會碰到那隻拖鞋。更何況審訊記錄上,賈魁兩次強調,他『沒有破壞現場』。那麼照片上的鞋底衝上,很可能是後來賈魁在偽造現場時,不小心碰翻的。」馬笑中有些激動:「這麼說,姓賈那王八蛋還是有問題?」郭小芬沒有回答,看了一眼呼延雲,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通了。「喂,我是郭小芬。」「什麼事?」「據說你是犯罪現場的刑事鑒識專家,有個懸案,六年前的,有現場照片,說是意外死亡,我看了看,覺得有些可疑,卻又拿不出更強有力的科學證據,你能不能看一下?」「我沒時間。」「跟陳丹案件有關,她媽媽六年前意外死亡……」「你把卷宗放回原位,我有時間去看。」然後,那邊電話就掛上了。郭小芬有些生氣:「這個劉思緲,怎麼總是這樣臭屁!」她剛剛要把手機放回口袋,卻突然鈴聲大作,接通之後,聽到的是林香茗那沉著中透露著一絲興奮的聲音:「小郭,你等一下,蕾蓉要和你說話。」

「小郭,我是蕾蓉,我有一個發現。那兩個火柴盒上的印刷字跡不是都已經模糊了嗎?我在實驗室對國內火柴盒生產廠商的資料進行了類比,發現火柴盒可能屬於『特供品』,即專門為某一客戶生產的,這種特供品上的字跡大多不是印上去的,而是模壓上去的。具備一定的凹凸度。在紙張上寫字,會在後面一頁紙上留下微弱的壓痕,靜電壓痕探測儀能使這些痕迹變得清晰可見,我就對其中一個火柴盒進行了探測,結果發現了一個標誌:一個同心圓里有兩個大寫的『t』字。」郭小芬吃了一驚:「那不是天堂夜總會的標誌嗎?」「是,這就是特供天堂夜總會的火柴,從一個側面可以證明,兇手應該是個經常去這家夜總會娛樂的人,所以我和香茗想讓你和呼延去一趟,了解一下這種火柴的使用人群、使用目的,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一些線索。」郭小芬還沒有回答,電話里傳出了林香茗的聲音:「小郭,杜處、林科、我和思緲都是經常跑案子的,天堂夜總會裡的內保、waiter恐怕天天拿著我們的照片往腦子裡印,我們去了摸不到什麼情況。所以只好拜託你們倆了,我要強調的只有一句話——千萬注意安全!出現什麼意外情況,隨時和我聯繫!」掛斷電話,郭小芬神色凝重,ktv舞廳什麼的倒是常去,但夜總會,她可從未涉足過。「怎麼了?」馬笑中問。「上邊有任務,派我們暗訪天堂夜總會……」郭小芬回答了半句,突然茅塞頓開,「你小子肯定老去那種地方吧?」馬笑中嘬著牙花子:「那是個有名的銷金窩子,我一小警察,消費不起。不過,路數跟窯子應該差不多吧?」郭小芬笑了起來:「就是個花哨點兒的大窯子。」馬笑中說:「那好辦了,我道兒劃得筆直。」「哼,那你跟我們一起去,出了事情你扛!」郭小芬說完又有點猶豫,「路有些遠,不耽誤你事情吧?」「近賭遠嫖嘛!」馬笑中咧著大嘴樂道,「哥哥現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給妹妹當一回護花使者!」

一道門,兩個世界。門,玄鐵色的門,用霓虹燈裝飾得流光溢彩,「tt」兩個鮮紅的字不停聳動,像毒蛇對天空吐著信子。門的外面,是暗夜,路上的行人、自行車上的騎者、打車的小職員,像螞蟻一樣卑微地於沉默中涌動。門的裡面,邁進去,哪怕半步,立刻就——轟!音樂聲和鼓點聲猶如瀑布一般,席捲著迎頭砸下!令人暈頭轉向。神智恍惚地沿著紅色地毯步入disco大廳,就像食物沿著食管被吞咽進了胃。震耳欲聾的聲音,分不清音樂還是人的嘶叫,在激光燈、搖頭燈數萬道幻化光芒的掃射下,所有人的臉上都鬼一樣猙獰。自由升降式舞台的正中,一個豐乳肥臀的長髮裸女,伸出長長的舌頭,舔吮著那根銀色的鋼管,一手摸乳一手撫臀,胯部活塞般劇烈地前後聳動,玻璃舞池下迸射出妖異的光芒,舞池裡無數的影子,一面痙攣一面伸出手,沖裸女張著嘴嚎叫,活像一群在抽水馬桶里翻卷向下的穢物……先是失聰,而後失明……只覺得感官被無數因絢而爛的東西咀嚼著,向前的每一步,都成為了自我崩解的過程。「你說什麼啊?」郭小芬沖著馬笑中大喊。「啊?你說什麼?」馬笑中沖著郭小芬大喊。兩個人喊了半天,才知道對方其實什麼都沒有說,跌跌撞撞到了吧台。坐下,馬上有waiter上來問他們要什麼,郭小芬剛說了半句「三瓶啤酒……」就被馬笑中一把捂住嘴巴,對那waiter說:「半打科羅娜。」然後在她耳邊說:「你是盤子啊?沒聽說夜總會點啤酒按瓶的!」郭小芬有點不好意思:「我怕這裡酒太貴……」「這裡一杯白水也要三十!」馬笑中斜睨著她,把腿一伸:「想省錢甭來這兒,街邊小攤兒,啤酒三塊錢一紮,冒頂還帶沫兒。」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吧台調酒師扭動腰肢,雜耍一般將五顏六色的酒瓶凌空拋擲,騰挪飛轉,不由得眼花繚亂。檀木飾金的巨大歡喜佛構成dj台後景,無論毗那夜迦還是觀世音化身的美女,坐姿交媾的表情都有著一種猙獰的興奮,給人格外妖魅的感覺。兩個穿著低胸緊身裝,超短裙裹著的黑色絲襪散發出誘人肉香的小姐湊了上來,眼皮上貼著的金紙被鐳光一照,好像兩隻叫春的貓。帥哥,不請我們喝杯酒嗎?其中一個嚶嚀道。馬笑中歪著嘴:白喝?當然不啦!那小姐笑著伸出纖纖食指,在他微微隆起的褲襠上畫了一個圓圈:喝完酒,推油、打真軍、bodymassage、雙飛……看帥哥中意哪種啦,出場也可以,不過要灌單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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