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黎明 第三十二章

塞里蒙從未有過在野外生活的經歷,他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生活在城裡的男人。綠草、樹木、新鮮空氣、空曠的天空……他一點也不在意,它們對他沒有一點特別的吸引力。許多年以來,他的生活線路是固定的以城市為基礎的三點一線式,嚴格地按照熟悉的線路來回穿梭,首先限制在他小小的公寓,另外在《記事報》辦公室,第三點是六陽俱樂部。

而現在,突然間,他卻成了一個森林宅居者。

奇怪的是,他居然會喜歡這裡。

被薩羅城的居民稱為「森林地帶」的地方,實際上是城市東南方的一片不大不小的樹林地帶,沿著塞皮丹河延伸出去有幾十英里。這片林地面積以前更大些,一大片荒地穿過本省的中部,一直延伸至海邊,但大部分地帶已用著農耕,剩下的部分已建造成城郊居民住宅區,大學頗費了50年的周折建立了當時的新校園。為了不被城市的發展而吞沒,大學鼓動人們把剩下的地帶留作公園加以保護。況且,多年以來薩羅城有這樣一條的法則:大學的任何要求政府都必須滿足。這樣,最後一片古老的荒地就被留了下來。

這就是塞里蒙發現自己現在所居的地方。

頭兩天情況很糟。由於看見星星而受到影響,頭腦仍處於半迷惑狀態,他不能制定任何清晰的計畫。首要的事情是讓生命維持下去。

城市正在燃燒……到處煙霧繚繞,熱氣滾燙,從高處你甚至可以看見屋頂上跳躍著的火焰。因此,回去的想法是不明智的。由於處於日食後的恢複期,一旦當時的混亂再度在他的腦子裡出現,他就一古腦兒地繼續從校園沿坡而下,直到發現自己進入了森林地帶。

其他很多人就是這樣做的,他們當中有些人看上去像大學人員,另一些可能是日食發生的夜晚洗劫天文台的暴徒餘黨。剩餘的,塞里蒙猜想,可能是大火爆發後被迫逃離家園的郊區居民。

他所看見的每個人看上去同他一樣,精神沒能完全恢複。大多數人看上去比他更糟……他們中的一些人已完全精神失常,完全不能自理。

這些人毫無組織,大多數是些無伴的孤獨者。他們按照獨自的神秘路線在樹林里轉悠,二三人一群。塞爾蒙看見的最大的群體是8人,從他們的外表和衣著看,他們是一家人。

如果遇見真正發瘋的人,那就太嚇人啦。他們雙眼茫然,淌著口水,上下顎下垂,穿著髒兮兮的衣服。象行屍走肉,自言自語,自歌自唱,拖著緩慢沉重的步子,在林間空地里遊盪,偶爾雙手、雙膝匍地,挖出一團團帶泥的草根,大口大口地吞嚼。他們到處亂串。在塞里蒙看來,這地方活像座巨大的瘋人院,或許整個世界都是這樣。

那些深受星星呈現影響的人,一般說來沒有惡意,至少對其他人不會有傷害。他們的精神嚴重地受到了損傷,以致於不會對暴力感興趣,他們身體的機體也受到了嚴重破壞,有效的暴力對他們也無濟於事。

但是有些人並沒有瘋到如此的程度……看上去幾乎同正常人一樣……這些人確實構成了嚴重威脅。

這些人,塞里蒙很快意識到,分為兩大類別。第一類由那些對任何人都不懷惡意的人組成,他們認為很有可能會再次發生黑暗及星星呈現,常歇斯底里。這些人是縱火焰者。他們在災難發生之前一直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是些普通老百姓、辛勤的工人,幸福快樂的鄰居。只要奧納斯在天空,他們就十分的平靜。但是,一旦主要的太陽開始西沉,傍晚來臨,對黑暗的懼怕就會使他們不能自己,他們會四處瘋狂地尋找能燃燒的東西,任何東西,任何能拿到東西。當奧納斯下沉時,雖然有兩三顆其它的太陽或許仍然在天空,但是這幾顆小太陽的光似乎不足以消除這些人對黑暗所產生的恐懼。他們是將自己身邊的城市燒毀一類的人,他們在絕望中點燃書籍、紙張、傢俱、房頂。由於城市的燒殺破壞,他們被迫逃進了森林,現在,他們也試圖將它燒毀,但是這幹起來可不太容易。因為森林裡樹木茂密、蒼翠,一條大河沿著森林邊上流過,數條匯入這條大河的小溪,為茂密的樹林提供足夠的養份。即使拽下綠色的樹枝,將它們點燃也不太容易。至於遍地的那些死枝枯葉,已完全被最近的雨水浸濕,其中可能燃燒的已被找來用著篝火,不會引起任何火災的發生。到第二天的時候,這樣的干枝枯葉就極為稀少啦。因此,縱火者一方面由於森林條件的限制,另一方面由於他們自身神志不清,至此,他們的成功甚少。儘管這樣,他們還是成功地在森林裡點燃了兩處大火,幸運的是,由於他們已將附近地方的燃料耗盡,這兩堆火幾小時以後便自己熄滅了。要是連續幾天高溫,氣候乾燥的話,這些人或許能夠像他們在薩羅城乾的那樣,使整個地帶都燃燒起來。

第二類人是那些在森林裡遊盪的極不穩定的人,在塞里蒙看來,他們構成了更直接的威脅。這些人置任何社會約束而不顧,他們都是些土匪、流氓阿飛、殺人兇手、精神變態者以及殺人狂。他們像出鞘的刀一樣,在靜靜的林間小路上遊盪,任意搶劫,殺死那些惹他們惱怒的倒霉者。

他們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顯得目光獃滯,一些僅僅是由於疲勞,一些是由於精神沮喪,而另一些是由於發瘋所致。因此,在森林裡遇到他們的時候,你根本不能斷定他的危險程度。僅憑外表判斷,你無法知道走近你的人,是一位對你無害的瘋瘋顛顛、迷迷惑惑的神精錯亂者,還是那類充滿了狂怒,無緣無故地見人就殺的人。

所以你必須很快地學會提防任何一個在樹林里昂首闊步的人,任何一個陌生人都可能是一種威脅。你也許正和藹地同他談論日暮降臨那晚以來的經歷,交談中某句不經意的話會觸怒他,或因他欣賞你的某件飾物,或者是僅僅討厭你那張臉……突然間,他就會像野獸般嚎叫著向你撲來。

毫無疑問,這一類人從一開始就是些罪犯,他們看見周圍社會的崩潰使他們不再受到任

何的束縛。但是另外一些人,塞里蒙猜想,在他們的心受到星星的震撼之前,一直都很平靜。他們突然發現文明生活的所有約束消失,他們便忘記了使生活變得文明的那些法則,像十幾歲的小孩,變得自私起來,只關心他們自己的需要……但是他們卻有成年人的力氣和毅力。

如果你希望生存下去的話,惟一的辦法就是躲避那些你知道或者懷疑的極度瘋狂的人。祈禱他們會在起初幾日里相互殘殺,把一個較為安全的世界留給那些不太掠奪成性的人。

在頭兩天里,塞里蒙遇到了三個這類可怕的瘋子。第一個又高又瘦,一幅惡魔般面容,奸笑著跳進小溪邊里,要塞里蒙付給他過路費。「留下你的鞋子,或者手錶!」

「別擋路!」塞里蒙說道。這個人狂暴起來,趁塞里蒙沒有注意,抓起短棒,咆哮著發出了作戰般的吶喊,向他衝來。那人將短棒朝他頭頂猛打過來,塞里蒙來不及考慮,只好低頭躲避。

他聽見棍棒呼呼作響,差點就被打中。棍棒從頭頂飛過打到了他身邊的樹上,巨大的力量將樹破為兩半,擊中了襲擊者的手臂,短棒從他無力的手指間掉落下來,他疼得直喘粗氣。

塞里蒙立馬騎在那人身上,抓住他受傷的手臂,無情地朝上猛拉,使他痛得彎起身子咕咕直叫,呻吟著脆在地上。塞里蒙用棒子戳他,把他往下推,將他的臉浸泡在溪水裡,一直淹著。

塞里蒙驚訝地想,要繼續將他的頭在水裡泡著直至將他淹死,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是否就這樣辦,他在內心深處矛盾了好一陣。

他會毫不顧慮地將你殺死。幹掉他。否則,你放走了他,將再次與他進行博斗?如果他跟蹤你穿過森林向你報復,那後果不堪設想!現在淹死他,塞里蒙,淹死他!

這個想法具有極強的誘惑力。但是塞里蒙的大腦里只有一部分願意接受新世界的叢林道德,而其餘部分一想到這個主意就退縮。最後他終於放鬆了那人的手臂,朝後退了幾步,手持棍棒等待著。

此時,那人完全失去了戰鬥力,窒息著,喘著粗氣。他從小溪邊跳起來,嘴巴和鼻孔都淌著水,坐在岸邊發抖,咳嗽著,掙扎著呼吸。他悶悶不樂,恐怖地瞪著塞里蒙,他沒有力氣站起來,更不用說重新搏鬥。

寒里蒙從他身邊繞過,跳過小溪,很快地離開此處,走進了森林深處。

接連十分鐘,他也沒完全領悟到他所乾的事的含意。接著他突然停下來,一陣的汗流和噁心,一陣強烈的嘔吐折磨著他,使他不能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站起身來。

那日下午的晚些時候,他意識到自己的漫遊將他帶到了森林的邊緣。他從樹叢間看出去,看到了荒無人煙的公路,在公路遠處邊上的廣場里,是一大片高層磚房的廢墟。

他認出了那幢樓,它是潘瑟奧,是供奉上帝的大教堂。

教堂已所剩無幾啦。他穿過公路,不相信地瞧著。看上去大火是從教堂中心開始的……他們將長椅點火?……火湧上祭壇上方的窄塔,燒著了木頭橫樑。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