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箭來得太兇猛,澹臺凰騰不出手抵擋,蒼昊和東籬又都在外圍!
誰都來不及阻攔。
「凰兒!」澹臺戟瞠目欲裂,一個起身,自馬背上飛身而起,徑自往她身上撲去!
「殿下!」陳軒畫一愣,未做多想,整個人也飛射了出去!……拓跋鄔瞪大雙眸,也欲飛身而去,可到底晚了一步!
「噗——!」
利箭沒入人體,血光一濺!四周似乎靜了一靜,隨後便是拓跋鄔的一聲怒號:「畫兒!」
「畫兒——!」
他飛身下馬,一代名將,此刻竟然跌跌撞撞,踩在草地上,走路也已經不得平穩,一路踉蹌著到了陳軒畫身邊。
陳軒畫趴在澹臺戟的背上,身上劇痛,已然不能動彈,回過頭,便被父親抱在懷中。拓跋鄔顫抖著伸手,為她擦拭唇邊的血,卻怎麼也擦不幹凈,越擦流得越多:「畫兒,畫兒……」
殷嫣歌看大勢已去,也沒能殺了澹臺凰,最終只得帶人飛身後退:「撤!」
獨孤渺在一旁看著,怒從中起,飛身去追……
澹臺戟沒感覺到背後的痛,趕緊起身,澹臺凰被他壓在身下,她一回頭,便見著了一身是血的陳軒畫。那支箭從她背後穿過,穿透了胸口,已再無半分生還可能!澹臺凰眼眶一紅,王兄是為了護自己,陳軒畫是為了王兄!
澹臺戟看著陳軒畫,亦怔住,他沒想到她竟然會那麼傻,撲過來為他擋箭!
拓跋鄔顫抖著喚她:「畫兒,畫兒……」
陳軒畫咳著血,偏頭看著他,紅的血,那麼艷麗,從嘴角蜿蜒而下。說話也變得艱難,她勾唇一笑,看向拓跋鄔:「爹,女兒……女兒,女兒對不起爹!爹從來……從來不同意女兒跟著殿下,可女兒就是不聽話,爹,爹……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說罷,又是一口鮮血涌了出來。
拓跋鄔看著她如此模樣,眼淚不住的往下掉,扶著她的臉頰,道:「畫兒,爹原諒你!爹從來沒有怪過你,爹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對你好的男子,愛你一輩子,寵你一輩子,爹……」
他說到此處,已然泣不成聲。
因為澹臺戟不能對她這樣好,所以拓跋鄔從來都不同意她跟在他身後。
陳軒畫聽了,笑了一聲,迷濛的看著天空:「爹不怪我,爹不怪我就好了!爹,我好像看見娘了,看見娘來接我了,爹,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的,畫兒!你不會死的!相信爹,你不會死的!」拓跋鄔抱著她,雙唇顫抖,偏頭大聲高呼,「還愣著幹什麼?請大夫!還不快去請大夫!」
士兵哆嗦著去請大夫了,儘管這裡誰都知道,大夫來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陳軒畫咳嗽了一聲,探出手,微弱地道:「殿……殿下呢?」
一旁的澹臺戟伸出手,幾乎是飛快的將她接了過去,攬入懷中,優雅華麗的聲線,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抱著她,抓著她的手,那雙桃花眼定定的看著她,輕聲開口:「我在,我在這裡!」
她躺在他懷中,抬頭看著他,艷紅的血,不斷沿著唇際滑落,卻綻出了她一生里最美的笑容,伸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殿下,你哭了?殿下,別哭……能死在你懷裡,我覺得很幸福。這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日子,殿下,我不後悔今生倔強,沒有嫁給你,但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嫁給你。殿下,來世你娶我,好不好?」
「好!」他應的很乾脆。
來世你娶我,好不好?
好!
他這一個字落下,她似終於放心滿意,面上的笑容更燦然奪目了幾分,隨後她的手,從他臉上滑落,無力的垂倒在地。
她走了,唇際卻含著幸福的笑意,就像是成婚當日的新娘子。
這個女子,在她一生最美的年華里綻盡了生命的色彩。只餘下沒能完成的心愿……殿下,來世你娶我,好不好?
澹臺戟抱著她,用內力上了馬。路上遺落了一地的血跡,全部都是從她身上滴落下來的。他那張美艷無雙的面上,有淚……看著懷中女子,輕聲開口:「來世我娶你,今生我也娶你,永生永世,你是我唯一的妻!」
他從未愛過她,她知道,卻甘心為他而死。
他欠她的,豈是一生就能還完的?
漠北王庭,四處張燈結綵,大紅色的紅綢,王宮的高牆,樹木,全部都被艷色裝點。那是喜慶,熱鬧的顏色,可這樣的顏色,卻無法闡述任何人的心情,甚至是與所有人的心情背道而馳。
十里錦鋪,百里紅妝。
一場花嫁……
戈塞花,夜間才開,在他們漠北代表——最美的祝福,還有……永不凋零的愛!
這一日,是整個漠北草原最低迷的一日,因為攝政王今日大婚。可新娘子,已然香消玉殞。
澹臺凰站在旁邊,說不清心裡是自責還是後悔,她心中的王嫂。卻因為她要救韋鳳,因為她萬里而來,就此停留在她最美的年華里。如果她不來,是不是會不一樣?
韋鳳在一旁看了許久,咬唇怒喝:「尉遲風,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她沒發出太大的聲音,紅了眼眶卻沒哭。因為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誰都不能哭,老人們說在成婚的日子,若是有人哭了,就會不吉利。沒有人比澹臺凰更後悔,也沒有人會比韋鳳更自責!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們就不會來漠北。如果不是因為她,澹臺凰就不會為了救她而險些中箭。最終,陳軒畫就不會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尉遲風,因為那個混蛋的男人!
終有一日,她要親手血刃那個男人!終有一日,她要他付出血的代價!
那一片長長的紅地毯,這一場澹臺戟心甘情願的婚禮,生前,陳軒畫沒能等到,於是留在了如今。澹臺戟坐在輪椅上,一手抱著她,一手推著輪椅,往喜堂而去。
這是他要陪她走完的路,所以自己推著輪椅,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陳軒畫靜靜的躺在他胸口,面上畫著艷麗的妝容,嘴角微微上揚,躺在心愛之人的懷中。她的生命停留在這裡,她的愛情,也定格在這裡。
為什麼要哭呢,他已經答應了她下一世。
所以在離開的那一刻,她在笑,比任何時候都要美的笑。
她是一個笑起來很美的女子,從來都是。如今這般美好,叫人看一眼,就永生不會忘記。
這一天沒有人哭,卻也沒有人笑得出來。
拓跋旭沒跟著去馳援,如今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出事,整個人也似瘋了一般,見著澹臺戟抱著陳軒畫回來的那一剎,就提了長劍,要去找殷嫣歌報仇!最終被人拖住了,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
而衝去找殷嫣歌算賬的獨孤渺,到現下都還沒有回來。
這一場婚禮,很熱鬧,極致熱鬧,沒有省略任何一道工序。而從此,贇隱部落,在漠北,也徹底的取代了矯暨部落的位置,與王族聯姻,成為最顯赫的部落。
這是拓跋鄔一生所求,卻並不知這需要用女兒的性命來換。人生從來如此,有得必有失。
拓跋旭冷靜下來之後,捂著自己的門面,在山丘上坐了很久。最後他編了一個戈塞花的花環,一路過來,紅著眼眶遞給澹臺凰,開口道:「畫兒很喜歡你,她說……整個草原,你是唯一希望她嫁給殿下的姑娘,她願意一生和你做朋友,你也是她心中唯一的朋友。這花環,就由你幫她戴上吧!」
她願意一生和她做朋友,那時候她知不知道,自己會害死她呢?
澹臺凰拿著那花環,只感覺千斤重,不能動彈。最終拓跋旭紅著眼眶,低啞著聲音道:「殺死她的不是你,是殷嫣歌!」
殺死她的不是自己,是殷嫣歌,甚至是慕容馥。可是她真的可以這麼想嗎?
她抬起頭,但見拓跋鄔一臉疲憊,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幾十歲,竟也對著她點點頭。他們悲傷,卻並不會失去理智,去尋找那些造成巧合的根源,那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才會做的蠢事。
他只知道,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女兒被殷程射殺!其他的,沒有那麼多。
因為其他的,都是畫兒心甘情願。
澹臺凰在拓跋鄔的眼神之下,上前去,腳步沉重像是灌了鉛,她一步一步走到陳軒畫面前,將花環戴在她頭頂,隨後看著她笑了笑,有些失神地道:「王兄,王嫂真美!」
容貌之美,笑容之美。
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情,更美。那愛情之火永遠不會熄滅,它會持續燃燒,燃燒很久很久。
澹臺戟笑笑,點頭:「的確很美。」
婚禮的工序,沒有少一道。能做到十分完滿的,便都已經生生被做到二十分。
那天晚上,澹臺戟抱著陳軒畫看星星,抱著她策馬,抱著她做了很多……拓跋旭說她小時候,最想和心愛的人一起做的事。
他沒能在她活著的時候給的幸福,便唯有,在如今給她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