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山之亂,匪夷所思,死者萬餘人,除了被瘋狂了的人殺害的正常人,那些喪失理智的人即便當場未死,戰亂後不久,也都一一離奇咽氣,全無倖免者。鑄造現場器具毀壞無數,狼藉一片。而最讓楊瑾心痛的,是顧勇在此次混亂中,斷去一臂。
自甘泉山開工以來,為讓人更加相信十二金人是在此鑄造,始皇便移駕甘泉宮,聽聞消息,命他們彙報情況。韓羽忙於收拾殘局,唯有讓楊瑾入宮。楊瑾剛找來醫士,幫斷了一臂的顧勇包紮了傷口,看著他沉沉睡去,接到傳喚的消息,只得打起精神,去甘泉宮見駕。
街頭巷尾聚集著竊竊私語的人群,顯然甘泉山發生的奇異事件已經傳開,死了那麼多人,這事兒不可能瞞得住。但事涉金人鑄造,沒有人敢高談闊論。鬱鬱寡歡的楊瑾在甘泉宮前遇到了許久未見的高公公。
「呵呵,楊大人,許久不見!」高公公笑吟吟地向楊瑾施禮,「大人請隨咱家來吧,皇上現在精神剛好了些,正等你前去見駕呢。」
楊瑾有些驚訝:「始皇帝龍體染恙了么?」
高公公苦著臉,回答道:「可不是嘛,已經有些日子了呢,御醫束手無策,只得快馬傳召徐福方士趕回咸陽。徐方士還真是了得,妙手回春,給皇上用了靈丹妙藥,現在皇上已經好多了。」
楊瑾又是一訝:「徐方士回京了?什麼時候的事情?」
高公公點頭答道:「正是,剛剛回來,連口氣兒都不敢歇,直接就進宮了!」
「哈哈,楊護軍……啊,現在該稱楊匠作,別來無恙啊。」
徐福爽朗的笑聲迎面而來,就見他依不染塵,長髯飄飄大袖拂擺,正從對面御道行來,塞外邊關沒有給他的外貌造成絲毫的變化。
楊瑾連忙避讓道邊行禮,恭敬地說道:「雲中一別,徐先生久違了。」
徐福捻著鬍鬚,客氣地點點頭:「楊匠作既然要入宮,就先不多聊了,回頭你我再把酒言歡,詳敘不遲!」
高公公一旁諂媚地道:「徐方士真乃神仙下凡,藥到病除,皇上可是離不了的人呢。」
……
咸陽一條巷弄中,扮作藥師的童蝟穿行在人流當中,仔細聆聽人們對甘泉山的諸多議論,不過大多都是道聽途說的無稽之談,沒有任何確切的消息。正行走在他和辛猿棲身的巷中,童蝟無奈地站住,因為楚狸已經攔在了他的面前。
楚狸擰眉立目地問道:「甘泉山之亂,是你慫恿蘇猊和孟猺做的?」
「我們只是為了老師……」童蝟故作鎮靜,理直氣壯地回答。
「盜取青銅古鑰是老師的安排?還是擒拿韓羽是老師的授意?」楚狸打斷童蝟的解釋,向前逼近一步,憤怒地斥責,「不要打著老師的幌子壓我!」
童蝟嘆了口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件事,辛猿最清楚不過,你不妨聽他說說。」
童蝟繞過楚狸,走向巷子深處,信手推開面前不起眼的一扇小門兒,當先走了進去,楚狸警惕地跟在童蝟身後,邁進院落。
院內雜草叢生,一口青石圍砌的老井,青苔長滿井沿,深處是一棟茅草屋,黃土牆壁裂痕斑駁,屋內漆黑一片。即便是童蝟親自帶楚狸走進來的,楚狸也深感懷疑,這樣廢墟一般的院落,難道真的有人居住?
「第一次來吧,這就是我們四人的住處,像老鼠一樣擠在這種地方。」童蝟從楚狸的表情上讀出了她的心思,「老師為了避免太多人知道我們的存在,便讓我們藏身於此。」
「四人?」楚狸微微詫異,「蘇猊、孟猺,你,還有辛猿,還有屠猙呢?他在哪裡?」
「不知道,沒人知道他在哪裡,除了老師。你和他是老師最器重的兩個人,你就跟著老師錦衣玉食,而他則藏身在更不為人所知的暗處。」童蝟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搖著頭走向茅屋,推開搖搖欲墜的屋門,對楚狸做了請的動作。
「辛猿!」楚狸邁步進屋,冷冷喚道。
屋內並沒有辛猿的身影,不過楚狸也知道,辛猿擅長擬態隱形,如果他有心隱藏行蹤,就算他公然站在你的面前,你也難以發現他的存在。
所以,楚狸皺起了眉,挑釁地叫道:「給我滾出來!不要藏頭露尾的!」
屋內還是沒有辛猿的動靜,可是站在楚狸背後的童蝟卻突然動了,他的一白銀髮如盤踞在樹枝上的怪蟒,悄然靠近楚狸後頸,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纏住了楚狸的脖子,倏然縮緊,彷彿楚狸就是怪蟒勢在必得的一個獵物。
「呵呵呵……,青銅古鑰本就是我曾國之寶,我們盜回來有什麼不應該的?楚狸,你不該來礙手礙腳的!」童蝟奸笑著說道。
楚狸的脖頸間白髮越纏越緊,彷彿那天鵝般優雅的頸項都要被勒斷了,她的身體已經被那縷白髮舉到了空中。
楚狸喉嚨被銀髮緊緊勒住,呼吸困難聲音堅澀,充滿了疑惑和不解:「你們……為……什麼?孟猺……想殺我,你也是……,我們……負有重大使命,為什麼要自相殘殺?」
「為什麼?」童蝟學著楚狸的語氣,「這麼簡單的問題需要問嗎?」
聽著楚狸越發短促的呼吸聲,童蝟得意地笑起來:「在我們那裡,我們算什麼?在老師眼中,我們不過是被他隨意操縱的棋子!可是到了這裡,我們所擁有的力量,那就是神啊!我們為什麼還要過回到凡人的生活?只要拿到完整的銅鑰,我們就可以源源不斷地製造魔軍,到了那時,這個世界,將是我們的!」
楚狸被吊在空中的身體緩緩轉向童蝟,神情痛苦:「你們……竟然要背叛老師!背叛……曾國?」
「你是師姐,你的能力比我強!雖然我沒見識過,可既然老師這麼說,應該是不會有錯!你有這麼強的能力,我們本該拉你入伙的,可惜……很顯然,你對老師那麼忠心,你不會和我們走在一起……」童蝟惋惜地搖頭,加劇收緊了銀髮,「所以,我只好殺了你了!」
楚狸似乎已經快喘不上氣兒來了:「你們如此……膽大妄為,就不怕老師知道么?」
「老師不會知道的!老師的能力雖強,可面對毫無防範的偷襲,也只有死路一條!」童蝟眼中露出殘忍的笑意,「就算老師肯和我們一起,我們也必須要殺了他!因為,老師的能力太強了,我們來到本源世界,很喜歡比別人更強大的感覺,要掌控別人的命運,我們可不喜歡有人壓我們一頭!我們不願再做棋子!」
「原來如此!」楚狸不再掙扎,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可是她說話的聲音卻突然清晰流暢起來,「我終於明白了!可惜,想要謀反,就該做到知己知彼,你應該事先了解清楚,我究竟比你強在哪兒的!」
纏綿在楚狸頸上的白髮,就像被人打中了七寸的蛇,軟綿綿地垂落下來,但是楚狸依舊懸浮在半空中,卻不是因為童蝟長發的纏綿。
形勢瞬間逆轉,楚狸臉上帶著譏誚的笑:「難道你忘了,我們是如何回到這本源世界的?我的力場,不僅可以同時保護七個人穿越蟲洞,同時,也可以對我進行周到的保護。」
楚狸藍芒耀眼的右手輕輕揚起,童蝟瞬間不受控制地飄浮起來,準確地說,他的身子更像是被一道無形的繩索捆綁著,吊起在半空,直挺挺的動彈不得。
「你們的膽子太大了,背叛使命,還想殺了老師,究竟是你們太愚蠢?還是以為我會很仁慈?」楚狸控制立場,將童蝟緩緩向自己移到自己面前,近距離地凝視著他的雙眼。
「他們只是太貪婪了,面對誘惑,他們的慾望……扭曲了!」
徐福的聲音忽然在院中響起。
……
楊瑾此次面聖與前次截然不同,從發梢到腳跟都歷經嚴格檢查。
始皇年幼時在趙地邯鄲身為質子,膽戰心驚地過著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生活,後來幾經周折,得以回歸秦國繼秦王位,可身邊又有呂不韋、嫪毐之徒懷虎狼之心圖謀不軌。後來秦國日益強大,但即便在文武兩列的朝上,還遭藺相如暗中威脅,荊軻公然刺殺,如今天下一統,疑心暗鬼之症不減反增。
細數如今始皇相信的人,除了蒙恬蒙毅兄弟二人,便是專權弄政的宦臣趙高,連丞相李斯都對他忌憚三分,還有便是徐福這等方外術士。即便坐擁萬里江山,依然難以安枕無憂,依然在怕,怕權臣圖謀不軌,怕民心離亂,最怕的便是死亡。
楊瑾像尊木頭人般地站在那兒,渾身赤條條,任由四名內宦從頭到腳仔細地檢查著,甚至連髮髻都要打開接受檢查,然後重新挽好。楊瑾看著深邃的宮殿,忽然覺得原本認為自己在世,受諸多束縛煩惱困擾,可是如今忽然方始覺得,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還不如自己快活輕鬆。
宮內已到掌燈時間,殿內遍布搖曳燭火。始皇扶額坐在書案之後,案上堆積著如山的竹簡,燈下展開一卷尚未閱完的奏章。趙高畢恭畢敬地侍立一旁,或許外人只看到他身為一介閹人作威作福,可是又有幾人看到過此時的趙高呢?看來能夠坐上位高權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