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熱血冷風

雲中郡,趙國舊地,西鄰渭水,北望陰山。

昔日趙武靈王引胡服騎射入中原,勵精圖治,成為北方大國,趙國鐵騎成為亂世之中的一支虎狼之師。而楊瑾,則是與趙國唇齒相依的燕國人,當然,那都是舊稱了,如今六國滅,天下一統,車同軌,書同文,大家都是大秦的人了。

七國爭雄時,戎狄趁機佔領了趙國舊地大片領土。

始皇帝一統天下後,派大將蒙恬統兵三十萬,討伐戎狄。

黃河之濱,以步卒為主的秦兵與戎狄鐵騎展開生死之戰。

蒙恬大軍以戰車開路,勁弩如蝗,銳不可當,戎狄望風而逃。

蒙恬大軍氣勢如虹,節節取勝,使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趙國舊地,全部光復。始皇帝遂徙民三萬戶,以固雲中、九原兩郡。楊瑾、楊旭兩兄弟,就是這批徙民之一。

原本的雲中城很小,而且在戰火中多次毀損,已經形同廢墟。三萬戶百姓,就是十幾萬人,再加上戍邊的三十萬大軍,趙國舊地原本的居民,還有始皇帝派來築造邊牆的無數徭役,雖然他們並非集中於雲中一地,這個原本一片荒蕪的地方也漸漸變得無比熱鬧起來。

無數伐自荒野大樹的木屋建成了一片片整齊有序的營房,同樣采自荒蕪原野的豐美野草鋪到屋頂,墊到鋪上。熱情洋溢的大秦百姓,正在努力開發著這片不毛之地。

大秦官府的效率無疑是很高的,楊瑾帶著弟弟很快就領到了腰牌和軍服、武器,被分到距主城五里之外的一處營房。這些遷徙戍邊的百姓可以自由選擇他們的職業,而楊瑾選擇的就是做一名戍卒。

戍卒不同於直屬蒙恬大將軍的軍隊,蒙大將軍統率的三十萬大軍是大秦的虎狼之師,十分精銳,等到徹底平息邊患,這支大軍是要回到中原的,那時就要由戍卒接管防務。

大秦尚武,年輕的楊瑾不加思索就選擇了從軍入伍,做一名戍卒。

楊瑾所在的營房本該五人同住,楊瑾帶著小弟楊旭走進營房的時候,其中三人已經先到了,其中一人大馬金刀地坐在剛鋪好的青草卧榻上,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著。

「我叫顧勇,說起來算是行伍世家,家父曾在王賁將軍麾下做屯長,想當年那也是攻城略地馳騁沙場的一個老兵啦!」顧勇摸著頜下莫須有的鬍鬚,「得知此次徵召是隨蒙恬將軍戍邊,俺當即請纓,從軍入伍。」

屯長不過領軍區區五十,不需要軍功,熬個幾年資歷也可以當上,只要能夠屢次在戰場活下來。不過與大部分來自平民百姓家的新丁相比,顧勇的家世算是顯赫,難免要在初次見面時炫耀一番。

「喲,這不是楊兄弟么!」顧勇看到楊瑾,連忙招呼,路上兩人有過攀談,相互認識,見到楊旭仍舊跟著楊瑾,不禁詫異,「楊兄弟,怎麼把你兄弟也領來了?」

楊瑾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

楊瑾的父親楊茂師承墨家,墨家是一個紀律嚴密的學術團體,其首領稱「巨子」,其成員到各國為官必須推行墨家主張,所得俸祿亦須向團體奉獻。主張人與人之間平等相愛(兼愛),反對侵略(非攻),推崇節約,反對鋪張浪費(節用),重視繼承前人的文化財富(明鬼),掌握自然規律(天志)等,尤其擅長製造,與魯班齊名。

楊茂曾是燕國官宦門客,秦軍壓境時,楊茂知秦王政必雪太子丹遣荊軻行刺之恨,帶領全家隱姓埋名隱居鄉下,兩年後燕國滅亡,十數年後楊茂病逝,臨終前囑託髮妻連同楊瑾、楊旭母子三人投奔咸陽遠房兄弟楊奢。

楊夫人於途中又染疾病故,楊瑾兄弟幾經波折尋到楊奢,怎奈雖有叔侄之名,卻無親情。時年楊瑾十五,楊旭年僅三歲,在叔父家盡遭冷言白眼,睡的是漏屋草席,食的是殘羹冷炙,過了兩年名為客實為奴的光陰。

恰逢始皇徵兵徙民,楊瑾看出楊奢捨不得親子遠赴邊疆,便主動提出代表弟從軍。楊奢大喜過望,豈有不答應之理,虛偽地落淚一番,為防楊瑾反悔,迫不及待吩咐家中為「賢侄」準備新衣、盤纏。楊瑾不放心把幼弟楊旭獨自留在叔父家,索性帶在身邊,一同上路。

楊瑾把自家身世說罷,那同營房的三人大怒,對楊瑾那無良的叔父唾罵不止。楊瑾對顧勇三人深揖一禮:「舍弟年幼,又別無親人,只能帶在身邊,與諸位同住,若有不便,還望海涵。」

「好說!何必客氣!你我今後就是袍澤兄弟,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顧勇豪邁地攙扶起楊瑾,忽然靈機一動,「我說哥幾個,既然大家年紀相差無幾,又有緣睡在同一屋檐下,何不結為兄弟?」

楊瑾自是滿口答應,另外兩人也連聲稱好。剛好此時最後一個戍卒也來報到了,剛入營房,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被顧勇不由分說一把抓過來按在地上。眾人跪倒在地,以天地為證,從此互為異姓兄弟。

這幾人中,吳卓年紀最長,已二十有三,是為兄長,最後進門的田瑞和居次,是二哥。楊瑾虛長顧勇一月有餘,居三位,反倒是最先提議的顧勇成了四弟,然後是陶素,末位自然是年方五歲的楊旭。

眾人呼兄喚弟後,各自說明身份來歷,才明白大家各有來歷,要麼曾是一方大族,要麼曾在六國做過大官,只不過連年戰火,或落敗或離鄉,沒落成平頭百姓,這才到雲中郡邊陲之地求個出身,顧勇不禁為自己剛才炫耀門庭略感羞愧。

楊瑾的軍旅生涯就此拉開了帷幕。

蒙恬在雲中郡主要做四件大事:一是沿河修建屯兵駐民的城池;二是屯田墾荒;三是修築長城;四是抵禦犬戎時不時地騷擾進犯。

楊瑾這班戍卒終日操練習武之餘,多是從事土木、開荒等作業。枯燥的日子令一心想去打仗的顧勇叫苦連天,盼來敵如盼久別的親人。楊瑾倒是安於現狀,能夠和弟弟過安穩日子,又不用看人眼色,便知足了。

楊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楊瑾等人各省出部分口糧,再加上不斷開荒闢田過程中,常常捕得到野物,倒也將他養得敦實強壯。

※※※

時光荏苒,北方草原由綠轉黃,秋風起了。當午的太陽還將大地曬得暖意融融,入夜後,近似隆冬。是夜,楊瑾等人當值,甲葉的冰冷透過衣衫刺入肌膚,令人瑟瑟發抖。

「這是什麼鬼天氣,」顧勇抱怨地說道,「又沒仗可打,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北方牧場已經青黃不接,」楊瑾介面說道,他與顧勇正好相反,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平穩安靜的生活被破壞,「用不了多久,胡人必然南下。」

「老四,」陶素向來不以兄長稱呼顧勇,顧勇也不介意,笑著說,「到時候,你可別第一個逃了。」

「呸!我逃?」顧勇向陶素啐了一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你們都逃乾淨了,我也不會逃,大丈夫死當馬革裹屍。」

一陣突如其來的勁風吹過,軍旗獵獵作響,砂石飛走,風中還夾雜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異臭,立即打斷了兄弟之間的閑聊鬥嘴。

「什麼味道?如此難聞。」田瑞和捂住口鼻,厭惡得皺起眉頭。

「定是胡人的馬臊!」顧勇興奮地抽刀在手,對楊瑾說道,「三哥,果真讓你說中了!」

吳卓身為兄長,最為沉穩冷靜,安撫尋找敵情的顧勇:「不要輕舉妄動,一切聽號令行事。」

話音剛落,夜幕下的城北,火光躍動,然而轉眼間便泯滅於黑暗之中,打破深夜死寂的慘叫聲接踵而至。楊瑾兄弟五人面面相覷,即便是顧勇也在突然的變化下,獃滯了片刻,轉而握緊了戰刀,充滿戰意的雙瞳映著星月的光芒,渴望地看向吳卓。

吳卓雖然穩重,但畢竟也是初次面對這種局面,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下令,正在他躊躇不決之間,一騎快馬疾馳而至。馬上軍官收韁勒馬,以馬鞭點指眾人,厲聲喝問:「哪個是伍長?」

「屬下便是。」吳卓連忙上前一步回稟。

「北面有敵軍來襲,速速前去增援。」軍官說罷,不待眾人回應,立即馬不停蹄衝進軍營,召喚援軍。

軍令已至,顧勇耐不住,不等吳卓吩咐,當先向城北奔去,反倒成了五人隊伍的領袖。

狂風自北而來,五人逆風而行,風中夾雜大量砂石。楊瑾心中困惑,雲中郡水草豐茂,雖然入冬後時有朔風,可這砂石是從何而來?而緊迫的局面讓楊瑾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問題的答案。

城北已形同人間地獄,人聲混亂,戰馬嘶鳴。一簇火光衝天而起,火借風勢迅速將聯排屋舍點燃,如長龍鬧空急馳翻飛,城鎮瞬間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匆忙迎戰的秦軍尚且自顧不暇,手無寸鐵的居民唯有在哀號中倉皇奔走,雖然偶有手持農具的居民在戰火中閃現,但也迅速在敵軍的追逐殺戮下不斷喪命,原本安居樂業的城鎮轉眼間已是橫屍遍地。

「前哨為何沒有發覺敵軍來襲?」吳卓震驚地看著慘烈的戰況。

幾名慌不擇路的居民從楊瑾等人身邊擦身而過,口中不斷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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