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英雄之城 第045章 騎射

立在城頭上的梁觀潮揮了揮手,令手下小校傳出令去:再等等。

對手做出的舉動令梁觀潮感到了迷惑。梁觀潮為將三十餘年,雖然沒有上過邊關戰場,沒有經歷過驅趕著數十萬被冠以「軍隊」稱呼的百姓徒手攻擊大宋堅城的血腥戰陣,但是以他平定國內數十次內亂的輝煌戰績來說,他也算得上是一位見過風浪的老將了。

對手是一支騎兵,一支很不整齊的騎兵,他們跑起來亂糟糟的,似乎並沒有中級軍官的約束。最令人難以置信的並不是他們的軍紀,而是他們趕路的方式。

這支騎兵是騎著馬一路狂奔過來的,他們竟然毫不吝嗇馬力。一個沒有上過戰場的人也許會認為當一個騎兵是件美差,因為騎兵們可以騎著馬,而不用辛辛苦苦的徒步趕路。實際上他們並不了解,一個騎兵步行的時候一點也不比步軍少。

馬力,是騎兵保命的關鍵。在一場歷時一個時辰甚至還要更長時間的戰鬥中,馬匹的力量就是他們生命的保障。不是每個騎兵都擁有赤兔、的盧這樣的寶馬的,一匹駿馬能夠承擔著騎士連同甲胄、兵刃共計數百斤的負重賓士上一個時辰已經是它的極限,一旦馬匹在戰場上脫了力,那麼他的主人面臨的就是死亡。

因而,每一個珍惜生命的騎兵都格外吝嗇馬力,在沒有戰爭的日子裡,他們會讓馬匹每天盡情奔跑一番,來鍛煉馬匹的能力;而在趕赴戰場的路上,騎兵們則是儘可能的自己負擔所有的負重,徒步行走,以便讓馬匹儘可能的保存一副好體力。

可眼前的這支騎兵,他們縱馬狂奔了至少二十里路程。馬隊中許多不怎麼健壯的馬匹已經有了四蹄浮虛的表徵,梁觀潮看不明白,他不明白這些騎兵將會怎樣面對即將到來的戰鬥。

族弟梁觀濤也是有些經驗的中年將領,他小心翼翼的向梁觀潮提出建議:是否要派出鐵鷂子去衝擊一下敵騎?五千敵騎已經有了幾分虛弱,以鐵鷂子的作戰能力,定可在半個時辰內拿下敵手!

梁觀潮緩緩搖頭,道:「此刻敵騎戰馬尚未停歇,仍還保持著幾分銳氣。待到他們的戰馬停下發出汗來,那才是咱們出擊的時刻。」

梁觀濤聞言如夢初醒,連稱受教。

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騎兵,在一場大戰過後,哪怕是身上受了幾處傷,仍然還是要堅挺著疲憊的身軀牽著馬匹緩緩走上幾里路。這是因為馬匹在劇烈運動後,必須要放鬆一下筋骨,收一收身上的汗水,否則戰馬很容易很容易發生肌肉抽搐、口吐白沫等癥狀。一旦有了這些癥狀,好一些的情況會病上半年,而壞一點的時候,恐怕馬匹會暴斃。

梁觀潮有城牆依託,並不懼怕對方馬隊衝擊,因而,他很想看一看,當對手馬隊停下來的時候,該如何侍候馬匹。

終於,在離著梁家堡一箭地的距離,對手馬隊停了下來。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馬上的騎兵居然還是大喇喇的坐在戰馬上,一點下馬整頓隊形、積攢馬力的意思都沒有!看到這一幕,梁觀潮開心的笑了,他幾乎可以斷定,對手根本就不能算是馬軍,他們只是一夥騎著馬的人而已!

梁觀潮判斷的一點錯也沒有,仁多寧蒗手下帶領的這五千人,還真的就不是正牌的騎兵!

仁多氏,嵬名阿吳,野利、沒藏聯軍,三家軍隊中其實各有著一支精良的騎兵。其中戰鬥能力最為強悍的,當屬野利家僅存的那三千騎兵。

這三千騎兵是由漠北的游牧健兒們組成,他們生在馬背上,長在馬背上,拿手絕技乃是一手出神入化的馬上投槍。三千騎兵人人隨身攜帶十支倒鉤短槍,遇敵時三千人同時擲出,其聲勢與威力可謂是無堅不摧!不過,當他們的戰馬被亂軍搶走時,當他們的主人成為了皇宮中的人質時,當他們所效忠的家族已是風雨飄搖時,他們的境遇也就隨之一落千丈了。他們身著殘破的甲胄,吃著最差的伙食,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徒步行走在泥濘的城郊道路上。沒有人會詢問他們是不是需要一批雄壯的健馬作為坐騎,甚至沒有人詢問他們是否需要一支長矛作為防身的利器。曾經驕傲的騎兵,在三天內已經淪落為一支殘軍。

另一支赫赫有名的騎兵隊伍,當屬嵬名阿吳手下的五千黑山軍。這五千人,游弋在宋夏邊境上,碰到收繳軍糧的日子,他們就是兵;在其餘的日子裡,他們就是匪。在他們的眼中,沒有什麼宋人、夏人、遼人的分別,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值得劫掠的人與不值得劫掠的人之分。

這支騎兵部隊,有自己的營寨,自己的長官,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嵬名阿吳根本支使不動這支囂張暴虐的軍隊。在四家圍城最開始的時候,這支騎兵部隊本著縱掠興慶府的意思跟隨嵬名阿吳來到了都城,到了糧荒的時候,這支軍隊連招呼都沒打一個,連夜就撤離了嵬名阿吳的營地。

至於仁多氏騎兵部隊的去向,這恐怕只有仁多寧蒗本人最為清楚了。至少如今他手下五千騎兵打著的旗號,正是大夏禁軍左廂神勇御馬營的旗號。

要說這個御馬營,本也是支十戰九勝的精銳。不過御馬營的指揮使卻是當年仁多保忠風流過後遺下的私生子,平日里頗招仁多寧蒗的嫉恨。如今仁多寧蒗做了家主的位子,第一件事就是剝了那私生子的官職,連同著他那五千忠心的手下一同發配到弓軍大隊里去了。

如今這支御馬營里的軍官,全都是仁多寧蒗最為要好的一群浪蕩兒,而軍隊的士兵,則是步軍、弓軍、家僕里剛剛補充上來的新手。

正在梁觀潮思索著是要派出奴隸軍伏兵去絞殺這支菜鳥騎兵,還是出動鐵鷂子將其一舉拿下時,城下的騎兵居然又做出了更令人費解的舉動——菜鳥騎兵們一陣喝呼,竟然驅趕著戰馬向梁家堡堅固的城池奔來。

梁觀潮一陣詫異,他實在是難以想像對手想要如何縱馬攻破一道三丈六尺高的城牆。不過當他看到那伙菜鳥騎兵笨拙的搭弓上箭時,他終於想明白了,原來對手竟然是想要玩騎射!這……莫不是演義小說看多了?

還真讓梁觀潮給猜對了,仁多寧蒗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他最信任的一位軍師的獻計;仁多寧蒗之所以最信任這位軍師,是因為這位軍師可以滔滔不絕的講上三天三夜兵法故事;軍師之所以有這麼多故事,是因為他早年就是個勾欄里說書的;而軍師最喜歡講的一段書,乃是白馬從騎射大破黑風寨。

只是他不曉得,白馬從當年是用火箭射破的木寨,而如今他們所面臨的,是用木箭騎射青石堆砌的城牆。

曾經的家僕、步軍們並不怎麼會使用弓箭,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不曉得軍隊中的弓在使用前要重新絞一遍弦。他們在努力保持住身體重心的時候,用沒有絞緊弦的弓匆忙射出一箭,結果可想而知,這種箭矢根本射不到城牆上面去。

曾經的弓軍們倒是對弓箭很熟稔,但是手中短小的騎射專用複合弓讓他們很不適應。這種複合弓應當是用拇指勾弦發射的,但是用慣了長弓的士兵們只會用食指與中指拉弦,這樣做的結果是:箭矢發射的又飄又慢,根本不可能對城頭上的敵人形成壓制。

城頭上的梁觀潮笑了,開心的笑了。三千名奴隸軍在城頭上張開了三層盾牌,盾牌的縫隙中,探出了由三千名甲士控弦的弓矢。梁觀潮挽起了衣袖,親自敲響了戰鼓。

五息一槌,槌落箭發。這是梁家軍通過艱苦鍛煉而習成的弓矢戰法。梁觀潮的鼓槌落得很勻稱,甲士們的弓矢射得很堅決。

漫天箭矢向菜鳥騎兵們襲來,而騎兵們根本就沒有還手的餘地。城頭上鼓槌落了三次,甲士們射出九千發箭矢,不會蹬里藏身,甚至不懂得下馬尋找掩護的騎兵們就是一個個碩大的箭靶,只十五息的時間,騎兵們折損了接近一半。

鳴金聲急促的響了起來,這是仁多寧蒗親自發出的撤退訊號。他本來只是想讓手下的騎兵在敵人面前耀武揚威一番,可他沒想到對手竟然是如此的血腥,二話不說直接射下了潑天的箭雨。如果只是死了幾十個士兵的話,仁多寧蒗或許感不到心痛,可如今的情況是:自告奮勇帶兵出戰的說書軍師都被射死在了城下!

仁多寧蒗心痛的幾乎要流淚了!他想要趕緊收回騎兵,儘可能的挽回一些損失,在他的心中,撤兵應該是一件與彎腰撿錢差不多難度的事情。

但是,眼前的一幕令他失望了,深深的失望了。騎兵們坐下的戰馬早已透支了體力,在尖銳鋒利的箭矢帶來的恐懼感的刺激下,戰馬用盡所有的體力懸起前蹄來表示它們的受驚,而後,戰馬們抽搐著腿部肌肉,吐著白沫歪倒在地。有太多的騎兵由於害怕墜馬的緣故將自己牢牢捆在了馬鞍上,所以當戰馬歪倒時,騎兵們根本來不及躲閃,只好驚叫著被摔成一具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仁多寧蒗聽到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蹄聲的厚重程度遠遠超出了尋常馬匹四蹄踏地時發出的聲響。仁多寧蒗茫然四顧,突然就看到了一道陰森森的黑線,一道由鋼鐵、駿馬、莽漢組成的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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