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月牙灣(4)

杏妹死人復活,一眾彌勒教餘孽高手就只好去死一死了。雖然蠱教和武林的修鍊方法不同,某些理念也不太一樣,一般中原武林說起杏妹之時,只說她近乎地仙境界,而不能準確判斷於她。唯一一次她在中原出手,也是十幾年前清繳彌勒教的時候,卻是所見之人能活下來的甚少,眾人對她自是不甚了解。

而這一次,杏妹在自己經營多年的侗人寨子迎敵,動員了培養多年,散養各處的無盡蠱蟲為戰,卻是真真表現出了她的實力。

不過盞茶功夫,一眾侗人便於陳戰玄和卉炎一起,簇擁著杏妹回了她的家中,只留下幾名地位較低的侗人,負責收拾整理一眾彌勒教餘孽的屍骸。

一眾人跟著杏妹往前走,對她的死而復活充滿了疑惑,畢竟幾天之前,她身死散功的場景是眾人所見,這幾日停屍不飲不食也是有目共睹,就算她是地仙境界的修為,肉體凡胎也絕不可能做到這一步。只是一眾侗人看杏妹就像神明一般,自是不會多問;陳戰玄又是初來乍到的,也不好提出自己的疑惑。

按照道理來說,陳戰玄一個來歷不明的外人,顯然是不可能跟著杏妹一起走的。不過有卉炎姑娘領著他,杏妹又沒說什麼,其餘侗人也是不好開口阻攔。加上方才陳戰玄出手相助,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出他並沒有什麼惡意之外,也都看出了卉炎姑娘的心思,自是不會為難於他。

杏妹先前身死停屍多日,現下身上還穿著喪服,手拄拐杖,又是一副枯瘦矮小的老太婆模樣,乍一看上去,倒像是黃泉孟婆一般,也是叫陳戰玄心中有些發怵。還好他來之前,一眾姆媽已經給他講了不少蠱婆的恐怖傳聞,做好了心理建設,才叫他能夠咬牙跟上,堅持著沒被嚇跑。

一群人走得不滿,不多時便來到了杏妹所住的屋中。現下這屋中布置成了靈堂,分外陰森恐怖。隨著杏妹一聲吩咐,除了侗人頭領之外的其餘人都是恭敬退下,只留下卉炎、陳戰玄和頭領三人,跟著她進了裡屋。

陳戰玄自是不敢怠慢,還不等眾人落座,便上前跪倒在杏妹面前,述說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隨後打開包裹,雙手捧著那神刀的碎片,交給杏妹。

杏妹此番死而復活,卻是陰沉了許多,也不怎麼說話,只是伸手接過了陳戰玄奉上的木盒,仔細看著其中的猩紅碎片,神情凝重,眼中各色情感流轉。好半天,杏妹才抬起頭來,看著陳戰玄說道:「小夥子,挺不錯。當年你還在你娘腹中之時,老太婆還與你打過交道。不過自你出生至今,卻是一直無緣相見。當年彌勒教之戰,蠱教巫月神刀受損,卻有這一片碎片殘留在……唉……不說也罷,既然殘片回歸,他應該也是想通了些許,不再守著那具屍身了……」

陳戰玄早就知道,當年生母懷他的時候,是杏妹仗義出手,才保住了母子二人的性命,自是感激不盡。只是杏妹隨後所說的一切,他卻是有些聽不懂了,隱約猜測她口中的那個人便是自己的小舅,只是不知道所謂的那具屍身又是誰人。

侗人頭領這下才有機會說話,更是激動得難以自持,跪在杏妹面前,額頭碰在了地面之上,涕零道:「您老人家還魂返生,真是山神、水神和洞神顯靈,拯救族人與水火之中。今後還要請您繼續鎮壓邪魔,帶領族人才是!」

杏妹看著那頭領,微微搖了搖頭,說道:「老太婆死了就是死了,哪裡能夠還魂,更不用提什麼『返生』了……我先前身死,乃是真實不虛的散功身亡。否則怎麼瞞得過彌勒教的人……如今這副殘軀,不過是靠著傀儡蟲御使的屍體罷了……」

侗人頭領聞言一震,滿臉難以置信,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又見杏妹抬起手來,組織了他說話,自己繼續說道:「當年彌勒教一戰,老婆子出手參與,卻是給我侗族兒郎們埋下了隱患。我自知時日無多,才布下死局,引誘彌勒教殘餘眾人出手,將其一舉殲滅……如今後顧之憂已初,族人要怎麼走,就要看你了……」

頭領一時以頭搶地,萬難接受,卻也知道杏妹所言不虛,一族興衰榮辱的重擔,今後真真是要落在自己的肩頭了。

不管那頭領如何,杏妹又是轉頭看向了陳戰玄和卉炎姑娘,也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蠱術維持的身軀活動不能長久,卻是還有許多事情要與他兩人交代清楚。

看著陳戰玄那張酷似陳風崇的臉,杏妹也是有些感慨,又是知道孫向景曾照顧了他許久,自然是多了一些別樣的感情。好半天,杏妹才緩緩說道:「因果宿命循環,自是巧妙萬分,凡人萬難揣摩點滴。你且過來,與你家姐姐相認。」說著,杏妹招過卉炎來,將他指給了陳戰玄。

陳戰玄和卉炎都是一愣,卻不料杏妹說兩人竟是姐弟。原本他倆在林中相見,彼此都是有些好感,這一下姐弟相認,倒是叫兩人又是疑惑,又是有些憂愁。

杏妹知道兩人心中有無窮的疑問,便也解釋說道:「卉炎,不是一直問我你爹的事情么?我現在告訴你,你的父親,便是我蠱術一門的弟子,戰玄的小舅,當年與我並肩作戰,對抗彌勒教的孫向景!而戰玄的父母,便是你爹的師兄師姐兩人!你二人雖無血緣,長輩卻是親如一家,你們也算是有一份姐弟之緣!」

兩人聞言,雖是震驚,倒也心中一松,知道彼此間並無血緣關係,只是江湖乾親一般,竟是隱隱有些輕鬆。不過卉炎一時聽聞自家父親便是多年前迎戰彌勒教,在中原武林正道中頗有名望的孫向景,一時也是難以接受,卻是無法將這個形象與外婆口中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聯繫起來。

見兩人這般樣子,杏妹也就簡單地將當年的事情與兩人說了一遍,大致講清楚了上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只是孫向景和徐方旭之間的事情實在太過曲折離奇,又是天意弄人,杏妹也不曾詳細解釋,只是隨口一提,未叫兩人理解清楚。

不過至少,兩人已經將自己上輩之間的事情大概了解了一番,俱是感慨萬分,又是有感於造化弄人,命運神奇。要不是當年徐方旭和孫向景前往侗人寨子求醫問葯,杏妹見了孫向景手上的瑪瑙佛珠,只怕縱使她掌握蠱教至尊之位,一統雲貴一帶,也是難以尋找到楊瓊一家和卉炎姑娘。

卉炎自是感慨頗多,杏妹也是邊說邊嘆氣,也是感嘆。如今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已然了解,一切種種,俱歸煙塵之中,是非功過,只怕也沒有什麼後人會來評說了。

因為傀儡蟲維持的時間有限,杏妹並沒有留下多少時間給兩人感懷,卻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見她伸手一招,原本供奉在屋中某處的巫月神刀一時破空飛來,落在她的手中。隨著杏妹將陳戰玄送回的那片殘片放置回神刀身上,整把巫月神刀都震動起來,似乎是歡喜自己殘缺了十幾年的身軀再度完整,一時也是光芒四射。

隨後,杏妹手握巫月神刀,朝著在座三人說道:「我雖是侗人,卻得了苗人的蠱術傳承,更是繼承了蠱教的蠱母之位。一面是親族,一面是師門,我一早立下誓言,不將蠱術傳授於族人一脈。如今老婆子就要重歸天地,留著這蠱教傳承也是無用。卉炎,你過來!」

卉炎心中一驚,已然隱約知道了要發生什麼事情,踟躕著走到杏妹身旁,一時被杏妹抓住了手腕,聽她說道:「先前布下死局之時,我依然散去了全身的功力,不能按照蠱教規矩,傳承真氣給你。不過老婆子沒了真氣,還有一身的精元,雖然已經枯朽,灌注入這神刀之中,倒也足夠!卉炎,你聽好了,蠱教掌教大位,原本是要傳給你父親的。如今他雲遊四方,不知身在何處,老身便暫且傳授於你!你若願意,自可穩坐蠱母大位;若是不願,今後隨便尋了一個蠱教中的苗人,交於他也就是了!這神刀得了老婆子的精元,自能全力施展三次,斬天裂地,滅鬼殺神,不再話下!」

說著,杏妹將巫月神刀遞到了卉炎手中,轉頭看向陳戰玄,又是說道:「你既然來了此處,可願意助你姐姐一臂之力,伴隨身旁,保她平安?」

陳戰玄本就是無父無母,此刻才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憑空得了一個姐姐,哪裡會有絲毫不願,隨即點頭答允,又是十分歡喜。而那侗人頭領,此刻只在一旁,一言不發,知道蠱教傳承之事,與自己毫無關係,杏妹留下自己,不過是做個見證罷了。

眼見一切安排妥當,杏妹也是欣慰點頭,看著兩個孩子,說道:「『神戰於玄,其陳陰陽』,『卉炎於狩,宜於丘陵』,長生老人,你我一門,俱是有後,老婆子倒是沾了你的光了!」

說完,只見杏妹頭顱一垂,當即氣絕身亡,隨後更是周身鼓動,無盡蠱蟲簇擁著一直蜈蚣一樣的蠱物從她七竅之中爬出,一時四散。

三人大驚之下,知道杏妹這次是真的死了,一時放聲大哭,哀慟之聲傳遍了整個侗人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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