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十一章 漏夜兄弟酒

其實眾人都是知道,就算孫向景要走,頂多也不過是跑去了杭州那邊,去了清平夫人哪裡。畢竟如今這個情況,他除了清平坊,也是再沒有什麼別的去處的。

不過因為現下天下大亂,彌勒教的活動又是日益頻繁,饒是孫向景得了長生老人的玄功傳授,可始終還是不能保得萬全,畢竟是個小孩子,先前也沒有多少自己出門的經驗,要是路上遇上了邪道中人,或是被禁軍官兵碰上,只怕也是萬分的麻煩。

好在幾天之後,清平夫人的書信便送回了山莊之中,說是孫向景自己跑去了她那邊,問什麼都不說,每天一個人悶著,看樣子十分不開心。雖然徐方旭的事情已經鬧得眾人都知曉,清平夫人還是在信中十分嚴厲地斥責了他,也不管他願不願意聽見,卻也是想不到他竟是到了這般地步,就連小師弟都留不住了。

清平夫人另外還有一封密信,卻是著送信之人私底下交給了陳風崇,叫他儘快去杭州與眾人匯合,又是好生考慮下怎麼處理如今這般情況。陳風崇卻是出乎意料地沒有聽清平夫人的話,只說如今徐方旭這般樣子,要是自己不在他身邊看著些許,只怕還會做出更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來。

畢竟大家都是師兄弟一場,就算徐方旭真的思想出現了變化,全然變了一個人,過去二十多年的情義總是真實不虛地。先前有孫向景陪著他,陳風崇倒也不願意太多干涉他的事情,頂多是看不過眼之處多問兩句,倒是真不曾做得太過火。如今孫向景跑去了清平夫人那邊,要讓陳風崇將徐方旭一個人丟在蘇州,作為師兄,他還真做不出來。

孫向景走後的幾天,徐方旭的情緒更是變得喜怒無常,成日里不是悶在書房之中,就是在院子里發瘋一般地演練劍法。陳風崇一直遠遠看著,也不上前,只是從徐方旭的劍法之中,看出來了一些不同於師門傳承的東西,暗暗感到不妥,卻也不好上前多說什麼。

而這一段時間裡,山莊里卻是來了一位客人,就連陳風崇都不曾發現。

長生老人在蘇州之外的山莊,乃是他當年決定避世隱居之時,與師娘討論許久,花費了數目龐大的金銀,又是自己設計,布置了諸多奇門遁甲手段在其中。這麼多年以來,只有太玄教和彌勒教仗著背後的周其成提供路線,才能侵入幾分,否則其餘眾人,則是萬萬尋不到門道路數,絕不可能輕易踏足山莊內部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長生老人嘴上不說,心中一直對太玄教和彌勒教能夠闖進山莊之內頗有些疑惑,也是幾番思索,始終不得其真意,只得認為是太玄教一方得到了些許奇門遁甲之類的手段,能夠闖過他的陣法,卻是不曾深想。

徐方旭從外面遊說一眾門派回來之後,周其成也就跟著他回到了自己成長學藝的地方,重新回到了山莊之中。他自己精通奇門遁甲之術,又真真是長生老人的真傳,這山莊中的一切陣法,卻是比之其餘幾人都要運轉如意許多。故而他自從回來那一日起,便日日隱藏在山莊之中,借著陣法隱去行蹤,竟是整個山莊加起來幾十號人物都不曾發現了他。

而周其成跟著徐方旭回來,卻也是有著他自己的打算。如今朝廷對彌勒教的打壓已經到了一個如火如荼的程度,一應種種,俱是需要這位彌勒教實質上的主事之人鎮壓局勢才是,萬不能離了他去。可周其成先前與徐方旭一起前往各門派的時候,卻是發現自己這師弟似乎頗有些不同尋常之處,在藥物和攝心術雙重威力之下,似乎還保留了一絲本心,在京兆之時不曾直接除去了惠天成,叫他還是有些擔心。

對於周其成來說,彌勒教也好,天下大勢也好,都比不上他自己的滿足來得重要。他一心隱忍潛伏,就是為了在合適的時候,給予自己的師門重重一擊,叫孫向景和徐方旭徹底分離,以報復當年自己所受的一切煎熬。不得不說,人自私起來,實在是不能一常理推斷。周其成便是為著這般,親自冒險潛入了山莊之中,只為時時刻刻控制著徐方旭,又是要親眼看看眾人的結局如何。

原本來說,周其成潛入山莊,就算是靠著長生老人親手布置的奇門遁甲陣法,也很難逃脫陳風崇和孫向景的耳目。畢竟兩人一個是多年飛賊的勾當,潛入隱藏一流的手段十分高明,另一個更是得了長生老人的內功傳授,耳聰目明,五感通靈,稍有不合適之處,便會有所感應,不會叫他這般輕鬆地潛伏下啦。

也是天數運轉,就在徐方旭回到山莊的第一天,他就在藥物的作用之下,與孫向景鬧了個水火不容,更是激得孫向景直接離家出走,去了杭州,卻是來不及關注山莊之中的異動。而孫向景離開之後,陳風崇更是一心一意地守著徐方旭,雖然兩人不說話,可也算是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徐方旭的身上,也不曾發現周其成的到來。

就是這樣,周其成穩妥地藏在了山莊之中,又是經常尋著機會,在徐方旭耳邊用攝心術蠱惑,更是叫徐方旭愈發情緒不對,時常做出矛盾之舉,叫陳風崇萬分擔心。

這一日夜裡,陳風崇正在自己房裡喝酒,一時又是聽見屋外有人敲門。尋常下人半夜絕不會來打攪陳風崇,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竟是端著酒菜的徐方旭。陳風崇也是知道,不管自己這個師弟心智如何變化,他對孫向景的一點挂念總是不變的。徐方旭能撐到今天才來找自己,已經是叫陳風崇十分佩服了。

眼看陳風崇開門,徐方旭也不多說話,自顧端著酒菜做到了桌邊,倒下了兩杯酒,眼看著陳風崇,似乎是要用眼神邀請他與自己對飲幾杯。陳風崇也是暗自覺得好笑,又是莫名心驚,似乎是有了什麼不詳的預感,一時又是難以揣摩到位,只是大大咧咧地說道:「你得罪了師兄,隔了這麼久才來賠罪,卻是不妥,當先罰三杯。」

徐方旭聞言二話不說,自斟自飲,頃刻之間便喝了三杯冷酒下肚。酒一進嘴,徐方旭臉上便湧起了紅暈,又是直勾勾看著陳風崇,一言不發。

陳風崇看他這般樣子,心中竟是有些不忍,又是幾步走到桌前,大馬金刀地坐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你既然自罰了三杯,師兄也算受了你的賠罪之禮。只是你這般一言不發地,是要跟我表現深沉么?前幾日你與我說話之時,不是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得緊么?怎的今日變了啞巴?」

徐方旭又是提起酒壺,給自己和陳風崇都是滿上,隨後端起自己的一杯,雙手敬向陳風崇,口中說道:「師弟給師兄賠罪,還請師兄見諒!」

陳風崇見他這般,也就不願與他再起爭執,也知道孫向景離開的這段時間,徐方旭也是飽受了一番折磨,自然是不願意重提舊事,今日就好好陪他喝上幾杯便是。想到此處,陳風崇也是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好生與徐方旭喝了一杯,又說道:「罷了!一門兄弟,誰會記你的丑去!我又不是師姐,不會弄花樣整你的!」

兩人就此,你一杯,我一盞,不多時便將酒壺喝空了幾隻。陳風崇在孫向景離開之後,已然感覺的徐方旭的情況似乎與自己先前判斷不同,只怕是有了什麼變故,就算不曾中了攝心術,只怕也是起了什麼變化。因著陳風崇還不知道徐方旭的具體情況,便也只當他是一時糊塗,還滿心想著要將他本身真實喚回,也就趁著今日喝酒,借著酒勁,說起了不少之前的事情,希望能是徐方旭心性鬆動些許,又是助他改邪歸正。

酒越喝越多,徐方旭聽著陳風崇不斷說起先前種種,臉上也是有了些觸動,偶爾也能順著陳風崇的話語,接上一兩句簡短的話語。陳風崇眼看有效,心中也是高興,更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徐方旭小時候的一些糗事都抖了出來,說得開心歡喜。

隨著陳風崇的話越說越多,徐方旭臉上的神情也是越來越豐富,似乎是隨著師兄的話語,又回到了小時候那段時光,又是沉迷,又是有些糾結抗拒,一時之間也是變化多端,看得陳風崇不住覺得奇怪,又是不好開口發問,漸漸停住了話語,定定看著徐方旭。

片刻之後,徐方旭的神情變化愈發奇怪,竟是有了些許痛苦意味,整個人抱著頭,臉貼在桌面之上,眼中竟是有了淚水流下,一時看得陳風崇大惑不解,連忙上前去看,生怕是師弟有了什麼不妥。

一湊近徐方旭的臉龐,陳風崇就見徐方旭滿臉痛苦,口中不斷呢喃道:「師兄,快走……」

陳風崇聞言悚然一驚,當即覺得事情不對,一把將徐方旭拉起來背在背上,整個人運起輕功,就要飛出屋子去。

屋門才一打開,一股寒涼夜風撲面而來,陳風崇被冷風一激,酒氣微微散去些許,正欲帶著徐方旭先出了山莊,去蘇州城中找個穩妥地方,好生問問他是怎麼回事兒,就見夜空之中的繁星一時扭曲,連帶著逐漸凝聚一處的夜色,化作一隻黑暗大掌,兜頭拍了下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