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十章 難信眼前人

坐在徐方旭床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那位早已死去的四師兄,周其成。

一隔多年,這周其成卻依舊還是原先那副模樣,清俊柔和,面帶微笑,此刻正看著徐方旭,又是見他睜開眼睛,開口問道:「師弟,你可好些了么?」

徐方旭一時之間還回不過神來,想不通為什麼當年一經死去的師兄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又是糊裡糊塗,眼淚卻是已經不住流了下來。淚光模糊之中,徐方旭一時想起了小時候師兄照顧自己的點滴,卻是那些年裡,自己和孫向景都是得了這位年紀大不了多少的師兄照顧和指點。

周其成在長生老人一門之中,天賦最高,心性也是最好,故而長生老人也就將自己所學之中最為龐雜,最為難懂的奇門遁甲之術悉數傳授給了他。而這周其成也是不負長生老人所望,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便精通了這門驚天動地的學問,一切手段或許還不如長生老人,推演算計的能力卻是已經顯露了鋒芒。也就因這次,長生老人才放他出去遊歷一番,希望他能在走遍中原大地的途中,有所感悟收穫,能將奇門遁甲一道的學問更加推進許多。

只可惜,周其成出師不利,還未離開三個月,便傳來了他身死的消息。消息傳來之時,一門上下俱是哀痛不已,陰雲籠罩在蘇州山莊之上數日,更是給當時還年幼的徐方旭和孫向景留下了心靈上的創傷,卻是兩人都與這位溫柔大氣的師兄十分親厚,萬難接受他身死的消息。

想不到今日,原本因該死去的人卻好端端地坐在了徐方旭的面前,一時也是叫他激動,又是難以相信。情緒波動之下,徐方旭半天才理順了思路,一時想到自己還在彌勒教的掌控之中,頓時想要起身,卻又全身無力,只得盯著那人,怒聲說道:「邪道妖人!竟敢幻化我師兄樣貌,欺騙於我!你是誰,莫要藏頭露腳,快些顯出本相來!」

那人微微一笑,卻也十分平和,柔聲說道:「方旭,你糊塗了。我不是你師兄,又是何人?」言罷,這人便開始述說許多徐方旭小時候的事情,一一精細完整,有些甚至是兩人之間的隱私,就連孫向景都不知道的,一時也是叫徐方旭好生疑惑,神情慢慢從憤怒轉成了茫然。

好半天之後,徐方旭才終於相信,眼前這人的確是自己的師兄,卻是真實不虛。接受了這個事實,徐方旭一時又是流淚,說道:「四師兄,你不是……你怎麼會在這裡?你跟彌勒教又是什麼關係?」說這話時,徐方旭起初還緩和了神情,後半句卻是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想到這裡是彌勒教駐地所在,周其成出現在這裡,豈不是與彌勒教有著莫大的關係么?

周其成依舊微笑,說道:「師弟,你忘了么?師兄如今,可不就是這彌勒教的降世真佛,唯一主尊么?」說著,周其成看向了徐方旭,卻是仔細觀察他的神情。

徐方旭聞言頓時一愣,又是回想起之前在少室山之時,追擊自己的那人的確是與面前的周其成形貌相似,若是出去面上那層霧氣,可不就是自己的這位師兄?一時之間,徐方旭徹底陷入混亂,卻是想不到師兄為何會起死回生,為何會與彌勒教有了瓜葛,又為何會追擊自己等人,痛下殺手,甚至殺死了太和師叔。

看著徐方旭臉上神情變化,這周其成一時哈哈大笑,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是狀若癲狂,看得一旁的徐方旭不由背後冷汗直冒,又是只覺得無盡心寒,實在無法將面前這個瘋癲之人與自己那位四師兄聯繫起來。

好半天,周其成才勉強止住了狂笑,站起身來,指著徐方旭道:「師弟,你果然還是這般!小時候,我最愛逗你,看你臉上種種神情變化,真真是人間樂事!如今你我重逢,一時共同回憶童年趣事。師弟,你可歡喜么?」

徐方旭此刻卻是神情嚴肅,聲音都有些沙啞,死死盯著周其成,一字一頓地問道:「師兄,我問你,你為何與彌勒教有了瓜葛?」

周其成一愣,卻是一時俯身,貼近徐方旭的臉龐,輕聲說道:「方旭,你不知道么?師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徐方旭頓時說道:「胡說!彌勒教幾次三番襲擾一眾同門,更是攪動天下局勢!師兄,你說你是為我,就是這般為我么?」直到此時,徐方旭還是覺得周其成許是中了什麼邪術,又或者是心智出現了什麼問題。畢竟彌勒教之內,秘法眾多,那彌勒教主的攝心術,更是連徐方旭都不敢說能完全擋住。要是他們用邪術控制了師兄,徐方旭卻是寧願拼著性命,也要將師兄的良知喚醒的。

周其成卻是依舊貼近著徐方旭的臉龐,仔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一門之中,我的天賦最好,最得師父師娘疼愛,一眾師兄師姐,對我也是關愛有加!你我雖是師兄弟,年紀確實不過相差兩歲,我待你,也如自家兄弟一般!可是!師父為什麼還要撿那個孫向景回來!他一來,師父師娘,師兄師姐,就連你!就連你的心思都是全部投到了他的身上!你知不知道,我多疼你,多愛你!我願意與你分享師父師娘的疼愛,你卻滿眼只有那個孫向景!」

聽到這裡,徐方旭徹底懵住,半天才開口道:「師兄,你這說的什麼話!向景自幼有病,又是年紀最小,多照顧他一些,難道不是你我作為師兄的本分么?更何況,我一直敬重師兄,又是感念師兄對我的好,原以為師兄也是疼愛向景的,卻不想是這般心思!四師兄,你是哪裡不對,竟會這般偏激,就似是入了魔道一般!」

周其成一時直起身來,定定看著徐方旭,愈發癲狂道:「魔道?好師弟,好眼力!你師兄我,就是入了魔道!誰要你的敬重?誰要你的感念?我是你師兄,對你的點滴心意,你是不懂么!你我自幼無父無母,天生地養,師父師娘,說不得就是最親最近之人。師兄捨得與你分享師父師娘的關愛,難道只是換來你一句『敬重』,一句『感念』么!」

說著,周其成一時在房中邁步,身體動作極為誇張,又是繼續說道:「對!那孫向景是有病!怎的不病死了他!叫他被師父撿回來,將師父師娘,師兄師姐,還有你,都從我身邊奪走!我已經失去過一次,上天卻猶自不足,還要叫我再受一次這般痛苦!你!我最親最愛的師弟!卻還時刻圍在那小子身邊,疼他,愛他,為他奔波,為他煩惱,為他流淚!師兄作何感想,你又知道幾分?」

徐方旭一愣,便見那周其成一時又站在了自己面前,俯下身來,一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強忍著身上的疼痛,徐方旭大聲說道:「一門之中,又不是只有你我!進得門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師兄你怎的這般,卻有那獨霸一切的心思!向景入門之時,你不也是時刻關懷,多有照顧么!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不成?」

周其成仔細看著徐方旭的臉,好半天才繼續說道:「不錯……假的,都是假的!我關心他,照顧他,不過是因為你關心他,照顧他!我便與你一道,當他是只貓狗一般,養著玩也就是了!可是你!你當真了,你真注意上他了!螻蟻一樣的東西,病怏怏的惹人生厭!你看他的時候,可知師兄也看著你么!」

徐方旭一時吶吶,卻是不知自己心目中那個大度,謙和的四師兄,原來是這般模樣,原來之前一切,都是他偽裝出來,只為博得自己的好感;原來這位四師兄,滿心裡都只是自己,都只想獨佔師父師娘,師兄師姐的疼愛;原來這位師兄,竟是對自己有著這般不可思議,難以理解,不正常的情感!一時之間,徐方旭也是難以接受,只是被周其成捏著下巴,被迫直視他的眼睛,又是看見無盡瘋狂在其眼眸之中流轉,一時也是叫徐方旭看得心驚膽顫。

周其成此刻死死看著徐方旭的眼睛,自然能夠看出他心中所想,一時也是大聲發笑,邊笑邊說道:「方旭,你怕了。你怕是想不到,師兄心裡想的是這樣罷!也是,你從來都是不懂師兄的心意的,從來不懂!那一年,師父終於允許我出門遊歷,去往各處。我真高興,不用再看見你和那孫向景相處一處的噁心樣子!我一時一刻,也不想見到你們那般樣子!就算死……也是上天垂憐,我在這西北邊陲,遇上了太玄教的長老。他們發現我修鍊了同門的武功,便將我擄走,作為人質,想要逼我供出《太玄經注》的原文……我太高興,太歡喜,終於得到了解脫!於是,我不僅不曾反抗,還幫助他們布下迷局,借著當時朝廷的一眾事情,假死脫身,跟隨他們而去。那個時候,我真是滿足,真是喜悅,原來除了師父師娘,除了你們,這世上還有人關注我,重視我,覺得我有用……」

徐方旭聞言一驚,原來當年之事,都是四師兄與太玄教的長老共同綢繆策劃而成!怪不得,當年四師兄死訊傳來,師父搜天索地,都不曾找到他的身軀。只是徐方旭還是不解,既然四師兄這般喜歡霸佔一些,又為何會輕易放手,拋棄已有的一切,跟著彌勒教的諸位長老走呢?

周其成精通奇門遁甲,又是在攝心術上頗有修為,眼下捏著徐方旭的下巴,看著他的眼睛,卻是能多少猜出他的思想,一時又是發笑,叫徐方旭心頭髮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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