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此身行作稽山土 第二十二章 又聽大道音

老叫花子一愣,連忙過去朝著幫主行禮,好生將他扶了起來,又是請他做到一邊,隨手抓了一杯不只是誰的茶水過來,遞給幫主,恭敬說道:「幫主話中頗有深意,還請幫助直言指點。」

丐幫幫主接過那杯茶,也不計較,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連茶沫子都是嚼著吃了,這才說道:「你卻是不知,這天下的事情總是有個因果得失。你今日得了個挂念你的師弟,可曾是付出了什麼么?別說你為這『師弟』做的事情,就說上天那邊,你拿什麼跟天老爺換了么?憑你也有這個福氣!」

老叫花子一時無言。他不懂得幫主所說的道理,但也覺得幫主說得不錯,卻是自己這條賤命,哪裡配得上上天給他一個這麼好的師弟來?所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他先前為孫向景所做的一切,是否也算是一種「強求」?是否強求了這位原本與自己毫無交集的「師弟」認可自己?是否平白付出太多,折損了自己和孫向景兩個人的福氣呢?

太和真人聽聞這話,也是愣了片刻,卻是想不到這樣一個邋遢花子,嘴裡竟能講出這等精深玄妙的道理出來。這位丐幫幫主,其實太和真人也是一早就有耳聞,知道他是從小乞丐中起身,不知如何機緣得了神功傳授,更是在短短時間之內就將丐幫的秘傳武功練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一時統領了丐幫,得到上任幫主的傳承,二十餘歲便做了幫主,至今也是有了幾十年的時間。

上次西寧一行,太和真人才真正見到這位丐幫幫主,觀其神色相貌,聽其話語談吐,也知道這是一個高人,特別最後在陳同光府中的一席話,更是叫太和真人震驚不已,卻是似這人已然掌握了人道規律,比之自己等人都要高上一籌。

今日一聽丐幫幫主說話,太和真人也是十分在意上心,上前朝著幫主過了禮數,說道:「這位小友的道理,卻是貧道都不曾想到過的,著實發人深省。不知小友讀得是那一本典籍,練得是哪一路功夫?」

丐幫幫主倒也識趣,朝著太和真人好生還禮,說道:「前輩道理精深,遠超晚輩。晚輩自低賤處出,讀的是一本屎溺腌臢,練得是一手打狗棒法。」

太和真人聞言又是一愣,旋即會心一笑,說道:「妙極妙極,『道在屎溺①』!失道之人皆為狗,當打之!」

徐方旭和孫向景一旁聽者,也是一愣,又是想起自家師娘。孫向景最是自來熟,又是之前確實得到了這丐幫幫主的慷慨相助,也就上前去,就像老朋友一般與這幫主說起話來,其中提到了自家師娘,又是問這位幫主可曾認識,卻是兩人實在太過相似。

這幫主聽聞孫向景的話語,一時也是沉默片刻,就如那師娘一般,旋即也是撫掌大笑道:「認識,怎的不認識!『怎堪相識不相逢』!你那師娘應該確實與我來自一處。不過她既然不願說起,我也就不說與你知道。待得有朝一日,你自會知曉!好極好極!你小子因果極重,還要多加小心啊!」說完,這丐幫幫主伸手斷過旁邊另外一碗茶水,也是一飲而盡,自顧起身,一邊撓著褲襠,一邊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嘴裡不住說道:「這些和尚,端的失禮!老子來這麼久,這才喝上一盞茶水……」

眾人只見那丐幫幫主一時走遠,都是有些發愣,一個個站在原地,不知說什麼好。孫向景卻是不住回想幫主那句「你小子因果極重,還要多加小心啊!」一時有些失神,卻也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確遇到了不少尋常人幾輩子都遇不到的事情,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因果極重」,卻又是不知是否因此而拖累了身邊之人。

老叫花子這下回過神來,十分不在意地說道:「哎,管他娘的!幫主哪裡都好,就是這張嘴,說話著三不著兩,總是雲山霧罩,不知惹了多少禍事上身!少林和尚這幾日就忙著給他燒水泡茶,也不知他究竟能喝多少,這下還說人家招呼不周!嘿嘿嘿嘿……」

徐方旭在一旁眼瞧著這一幕,一時也是覺得這丐幫幫主高深莫測,有聽他提起自家師弟,一時十分警惕,只怕話語中多有警戒之意。不過徐方旭自己倒是毫不在乎,知道無論如何也得好生照顧著師弟,管他什麼「因果」,天下卻是還有「人情」!

眾人一時陷入沉默,好半天也才緩了過來。老叫花子要忙著去追幫主,省得他到處亂走,衝撞了寺中其他的門派高人,卻是給丐幫招災惹禍。臨走之時,老叫花子對孫向景說道:「師弟,你莫聽幫主的!老叫花子認你,自然會好生照顧好你,定不會叫你受了半點委屈!」

眼看著老叫花子急匆匆地走了,孫向景一時愣在原地,看著這位便宜師兄的背影,眼睛都是有些濕潤。徐方旭也是頗受感動,心中暗自點頭,也知道這老叫花子是真心實意地將孫向景當作了師弟,當作了親人,也是十分難得。

太和真人則是對丐幫幫主十分佩服,又是不住誇讚,直稱此人實在神奇,只怕來歷卻是十分不一般。

眾人又是喝了會兒茶,始終是因為丐幫幫主來那一趟,心裡都是有些想法,一時也是各有所思,不多時便也告辭分別,太和真人領著滿臉沉思的沖玄子道士出門回客房去了。

孫向景自顧沉默片刻,跟徐方旭說道:「師兄,你可知道那幫主所言,是何意思?」

徐方旭拉著他坐下來,好生說道:「不管他是何意思,都是無妨。師娘與那幫主同出一處,咱師父又是道理精深,他們兩位都不曾說什麼,你我也就不必在意那幫主所言。你且安心,莫要多想,無論如何,師兄都會好生守著你。就如你另外那位『師兄』所說,我定不會叫你受了半點委屈。」

孫向景點點頭,又是無言。好半天,才見他起身,將自己腰間的錦囊解了下來,好生整理,卻是要為武林大會可能發生的一切種種做好準備,也不想多給師兄添一星半點的麻煩。

如此過得兩日,便到了十月初一,空玄大師與眾人約定的大會日子。

這日一早,四更未過,便有諸多武林人士打著火把,從山腳下住宿之處趕來,在少林寺前那塊偌大的廣場空地之上集結,各自站了領地。少林寺也是一早就拍下諸多僧人沿路接引招待,山門前的路上更有兩位「空」字輩的高僧領著一眾弟子檢視眾人的請帖。

這武林大會原是武林中最大的盛世,多年來也是一直由少林牽頭料理,和尚們個中一切情況自然也是都有準備,一時倒還不曾混亂許多。此事又是事關重大,少林發出的一應請帖都是有專門印章,尋常人萬難造假,也是十分穩妥。只是這請帖防的了君子,防不了小人,更放不了有本事繞過眾人的高手,少林也是心知肚明,只作未見。

畢竟這世間還有許多隱士高手,有些如長生老人一般,多少還有個住處可尋,有些則是徹底從人世間消失,萬難被少林這邊找到,只能憑藉放出風聲去,請有心參加的高人自行前來。至於邪道一邊,少林倒也不是十分擔心,不說在場諸多門派高人,就是少林自己,也有三位輩分高的嚇人的前輩坐鎮,邪道前來那真是自尋死路,倒也不足為懼。

如今天下太平,正道大興,邪道一邊也只有彌勒教算是只得眾人關注得對手,其餘零星門派卻是都沒有什麼影響,掀不起什麼風波,甚至這幾十年太平日子過去,某些旁門左道是否還存在都是未知數,自然也就無妨。

時至正午時分,大多數門派也已到齊。從清晨到現在,少林門外這塊空地已經不知道打過了多少架,主要是因為各家都在爭奪靠近山門的地方,絲毫不弱,一是為了離極大門派近一些,參與盛會;二也是為了展現自家門派地威儀,不落下風。一時之間,空地之上兵荒馬亂,兵器碰撞之聲不絕於耳,誰不小心在其他門派面前摔了一跤,都會有數十把兵器指著他的頭顱。這位要是心氣再高一些,兩家門派只怕就要好生鬥上一場。

直到中午過去,以南北少林、青城以及更加避世的王屋、崆峒幾門前輩為首的眾人從少林寺中走出,眼看著這般亂況,各自派下門中弟子上前勸解,或是好生安排,或是武力鎮壓,整整一個時辰,才將數千武林人士一一安排妥當,叫他們各自守在自家的位子上,再不起紛爭。

孫向景看得不足咋舌,那邊不知何時湊過來的丐幫幫主才冷笑著說道:「什麼武林,不過是另外一個朝廷罷了,階級這種東西,從有狗那天起就有了,哪裡都是免除不了的。朝廷靠著皇帝權威,用地位錢財來劃分階級,江湖沒那麼多規矩,誰拳頭大誰就是上層階級……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後,誰還敢說眾生平等的鬼話!」

旁邊之中高人只若未聞,紛紛轉過頭去,再不看這位丐幫幫主,也是有心打他的打不過,打得過他的都覺得他所言有理,只是太過赤裸。

少林寺中一聲鐘響,武林大會算是正式掀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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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莊子·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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