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此身行作稽山土 第五章 百家竟偷閑

清平夫人還是如往常一般,就在房間中等著陳風崇歸來。

陳風崇一進房間,便聽見清平夫人問道:「他怎麼樣了,好些了么?」

陳風崇只道夫人雖然表面上對眾小廝姑娘苛責,內心裡對他們卻是十分關懷。之前兩人回來之時,只覺得秀英面容疲憊,還以為他辛苦過度,特地放他休息。誰想到秀英休息第二天就開始生病,請了大夫吃了葯,也是調養了這段日子。

看著清平夫人滿臉關心的樣子,陳風崇說道:「其實幾天前就好得差不多了。許是他喜歡聽我講故事,又躺了幾日。今天看來,已是大好了。」

清平夫人嘿嘿直笑,說道:「你卻是跟他講的什麼故事,竟然惹得他這般沉醉入勝?莫不是你尋常說來毒害師弟的那些葷段子?嘿嘿……也真是你膽大,這等風險也能冒得,就不怕他一時性起,強蠻了你?我可是將你指派給他一個月,完完全全歸他所有的啊!」

陳風崇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清平夫人,對她的惡趣味多少有些了解,倒也是習慣了。那天清平夫人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才是叫他吃驚,要好好關心她的身體健康和精神狀態才是。想到此處,陳風崇也就一邊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杯酒,一邊說道:「原是些尋常的事。我看他精神不濟,有心鼓勵,便將之前所發生的種種,挑挑揀揀跟他說了。他倒也喜歡,總是強打著精神來聽,病也就自然好得慢些,也是耗損精神。」

清平夫人不料想陳風崇會跟秀英講這些,一時有些發愣,片刻之後才笑著說道:「你卻是年紀大了,總愛回憶過去。也不見師父他老人家如你一般,時時吹噓自己過往的事情。」

陳風崇一杯酒下肚,一直講故事緊張的精神稍微緩和了些,便說道:「最近不知為何,許是認了父母,知道了自己所來,卻是一時有些眷戀人生美好,不似從前那般敢於衝撞打拚。一時又有向人傾訴的願望,希望將自己的事情說給別人聽聽,任憑他們感受評價。或許百年之後,你我不存,這段故事還有因緣際會,能夠流傳市斤民間。想想,也是一件樂事啊!」

清平夫人實在不習慣這麼多愁善感的陳風崇,忍不住說道:「這些事情又有什麼好流傳的?一個老鴇,一個小偷,再怎麼流傳廣遠,頂多也就是曖昧之事勾人罷了。」

陳風崇聽著清平夫人這話,似有深意,再想又是一無所得。他之前聽師父私下說起過,清平夫人的修為有了長足進展,已然近道,言語舉動之間或會有特殊因緣,卻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不過這天道渺渺之事,陳風崇實在無心參透,也就說道:「我的確是小偷,你卻不是老鴇。」

清平夫人一時好奇,問道:「我不是老鴇,卻是什麼?」

陳風崇嘿嘿一笑,說道:「你是小偷的婆娘啊!」

清平夫人這才知道他在調戲自己,一時又是有些臉紅。好半天,夫人說道:「罷了,不與你鬥嘴。過來罷。」

陳風崇眼中一時閃過驚喜,不住問道:「可以么?我剛喝過酒,也沒沐浴……」

清平夫人一時也是有些感慨,說道:「我聽你說話,自己也是有了些惆悵的意思。想起這些年來都是欺負逼迫於你,你也一直順著我的心意。年少一別,再見已是不識,我都忘了你原本的味道。喝酒就喝酒吧,沒沐浴就沒沐浴吧……陳風崇,不就是愛喝酒的酒鬼,不洗澡的臟漢么?」

陳風崇從未聽見過清平夫人說這些話,一時又是踟躇,吶吶說道:「師姐,你這般說話,實在太敗興了……」

清平夫人眉眼一挑,說道:「你莫不是跟那丐幫幫主一般,非要老娘動怒,才能覺得痛快?什麼敗興,你且過來,老娘給你助興就是!」

陳風崇一時暗嘆一聲,果然自己還是喜歡兇巴巴的師姐,或許也是與丐幫幫主一般,只是沒他那等巨石砸不死的本事罷了。想著,陳風崇也是自嘲一笑,身子一抖,渾身衣褲鞋襪就盡數落在地上,整個人信仰一躍,跳到了清平夫人床上。

某處陰溝角落,一個髒得看不出人模樣來的乞丐打了個噴嚏,自言自語道:「他娘的!最近是誰一直再提老子的名號!弄得老子睡個覺都不得安慰!」

旁邊一個跟他髒得彷彿的乞丐一抱懷裡的鐵棍,含糊說道:「許是幫主最近都睡在陰溝之中,受了春末寒氣,有些著涼的緣故。老子直說一句,就幫主這身行頭,尋常人從嘴裡說出你的名號,都要噁心得幾天吃不下飯去啊!」

丐幫幫主怒罵一句牙磣的粗話,說道:「老子鐵布衫圓滿,金剛不壞之軀,吊打少林和尚!小小寒氣,怎能傷到老子!」

老家花子實在困得不行,只得說道:「那許是要下雨了,幫主找個屋檐躲躲吧。」

蘇州山莊之中。

經過了一天的讀書練武,眾人又是坐到了飯桌前面,一齊享用大餐,大快朵頤。

席間,長生老人向孫向景提問了幾個學問上的問題,見孫向景都是對答如流,一時也是欣慰,知道這弟子最近的確下了苦功在讀書上,便說道:「你的九經、五經、三史、三禮、三傳、明經、明法、明字等都已算入門,自己在辛苦些許,鄉試應該不成問題。只是這開元禮一項,你還得多向博文討教學習,萬萬不能鬆懈了。」

孫向景受到表揚,自然歡喜,又是點頭稱是。

師娘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說道:「食不言,寢不語。別在飯桌上考較孩子的學問,弄得他怪緊張的,飯都吃不好了。」

長生老人只得點頭稱是,不住腹誹,妻子這般不給自己面子,不也是叫自己飯都吃不好么。

不知為何,長生老人最近時常覺得人生可貴,壽命苦短,總是希望能多為弟子們操心些許,一應的考核要求都是嚴格了許多。只是他作為一代宗師,號稱地仙級別,已是時時照見自身,明晰一切情緒來源去向的人,莫名產生這種感覺,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天道變數極大,人道變數也極大,如今彌勒教出世,各處綢繆算計,想來不管是誰,也都有這種珍惜感覺才是,卻是因為隱隱感知到世道混亂,美好人間不存,趁著未來不曾發生,先行感慨珍惜些許。

自從當年徐方旭和孫向景從吐蕃回來,提起太玄教的那一刻起,長生老人就知道清平世界只怕已經到頭,幾十年前那樣的亂世又將到來。他自己活得足夠長久,看見知道的也是足夠多,加之博古通今一項,更是助他從更高的角度看向這個世間。

邪教出世,破滅清平世界,卻也是天地變動,氣機泄露,早就新一代英雄的時候。長生老人他們這一代人已經足夠老,老得把持武林這麼多年,年輕弟子一時一輩不如一輩。或許那羽化真人之死正是一個契機,一個信號,藉此告訴眾老人是該放手,將武林交給年輕人的時候了。

空戒大師想必也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會以己身性命除魔衛道,保護徐方旭吧!

幾人見長生老人一時陷入沉思,都是有些好奇,師娘最終還是提醒了老人一聲。

長生老人見幾人都看著自己,呵呵一笑,說道:「人老了就是精神不濟,吃著飯都會失神發獃。或許老夫應該尋個去處,真真歸隱了吧!」

眾人已經習慣了長生老人對生老病死之事好不忌諱,喜歡拿自己開玩笑的特點,倒也不以為意,只當他或許是偶有感悟,一時沉思失神而已。

眾人一時沉默吃飯,飯後又是聚在院中飲茶休息,日子雖然平淡無味,卻也叫人沉迷,很容易就忘了之前的種種危急情況,一時只覺得自己過去未來都是屬於這種平靜生活,怡然自得,沉靜而得其中三味,頗有一番意趣。

惠博文自修鍊武道以來,得到了太和真人和長生老人的指點,進步十分迅速,也是表現出了他在這方面上的才華,眼看三個月不到,百日築基卻是行將完成。

所謂百日築基,並不是一定要堅持一百天,只要氣脈通暢,自視經絡,練出第一絲真氣也就算成功。惠博文這幾日已是有了氣感,隨時可能突破,真正邁入武學大門,開始修鍊武功。

長生老人對他的進展也是覺得十分滿意,不住稱讚太和真人收了一個好徒弟,短短時間就能進步到如此境界,也是不枉自己對他的悉心指導。

而對於惠博文武道將成的事情,孫向景也是覺得十分歡喜,畢竟是多了練武的同伴,今後對練之時卻是多了一個對手,日常玩鬧也能放開些許,不用再束手束腳,瞻前顧後。

長生老人一時有感,開口吟誦道:「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多病所須唯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①」

師娘眉頭一皺,似乎對詩中「老妻」一詞頗為不滿。不過這詩的意境也是實在貼合,叫師娘一時忘了發作,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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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杜甫《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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