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江湖雨暗村 第四十章 菩提見心魔

耳聽得背後破空聲響,徐方旭一時有了防備。奈何他一時失了內勁,雖然五感依舊通靈,身體動作卻是早已跟不上了,一時扭轉身子,海捕及避開些許,就聽見背後風聲已近,生死只在旦夕。

隨著旁邊同樣一聲破空聲響,徐方旭只聽見身後「叮」地一聲脆響,隨即感覺左肩像是被一隻瘋牛頂中一般,只覺得巨力伴隨著刺痛,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斜飛出去,撞在一邊的牆壁之上。那鐵棍猶自去勢不絕,貫穿徐方旭地左肩之後又深入牆壁幾寸,將他牢牢釘在牆上,一時鮮血直流。

直到此時,那邊空智禪師手中的一串佛珠才散開落地,伴隨禪師幾十年,已如金石一般的菩提佛珠落在大雄寶殿地地板之上,發出一連串脆響,聲聲響徹眾人心頭。

空智禪師卻是一眼都不看地上的佛珠,只強自撐著站住,抬頭看向不遠處一眾丐幫弟子之中,站起來的一高一矮兩人。

原是先前眾人中了毒,徐方旭稍好之後起身援救空戒方丈,那丐幫一行中武功最高的高個子乞丐便一時站起身來,將自己手持的一根打狗棍用力一扭,棍子頓時化作兩根。乞丐運起功力,將帶著尖頭的那半根鐵棍當作長矛朝著徐方旭地後心要害之處射來。

一旁的空智禪師仗著功力深厚,勉強回神發現,苦於一身內勁不能運轉,情急之下便扯下手中佛珠中的一顆,以幾十年來內勁溫養,加上念經參禪修鍊而來的嚇人手勁,生生用一枚佛珠撞偏了那支鐵棍分毫,使原本要刺穿徐方旭心臟的鐵棍只傷了他的肩頭,雖也是重傷,至少保住了性命。

徐方旭被鐵棍貫穿左肩,一是失血過多,整個人又是被撞得七葷八素,一時腦中混沌一片,只模糊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再難有所舉動,就連開口都是萬萬不能。

空智禪師一招發出,也是氣力用盡。饒是他一個修鍊多年的少林高僧,在不能動用內力的情況下,用一顆佛珠生生撞開一位絕頂高手全力拋出的鐵棍,還是力有不逮,眼下也有些虛弱。

禪師勉強穩住身形,雙手合十,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指甲崩裂,血肉成泥,露出一節白骨,不住流血,他也不顧,朝著站起來的兩名乞丐說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想必兩位就是彌勒教的施主罷!」

高個子那乞丐一言不發,矮個子那人則是向前幾步,沿路將倒在腳下的丐幫和青城弟子踢朝一邊,站到了大雄寶殿中釋迦摩尼佛祖神像之下,也不看空智禪師,只仰頭看著佛珠神像,臉上略帶奇異神色,也是雙手合十,朗聲說道:「南無彌勒尊王佛。」

空智禪師聞言一震,幾欲軟倒,再度強撐,還禮說道:「原來是彌勒教主親臨。老衲眼拙,未曾認出,還望教主恕罪。」

在場眾人中,還保留有一絲神志的,都是瞪大了眼睛,極力扭頭看向殿中那位矮小黑瘦,貌不驚人的男子,只覺得他三十餘歲模樣,長相十分平凡,隱約還帶著些猥瑣怯懦,竟不料他就是近年來攪動江湖風雲,醞釀塌天大事的彌勒教主,號稱彌勒佛祖轉世之人!

那彌勒教主依舊不看空智禪師,只盯著釋迦摩尼地佛像,似乎在與他溝通。好半天之後,彌勒教主才緩緩說道:「教主與否,不過是人間虛名。吾乃彌勒佛祖轉世之身,行走在人世間唯一的真佛。世俗虛名,吾並不放在心上,不以為忤,何來罪過?空智,你著相了。」

空智禪師一聽此言,只覺得自己似乎真如此人所說一般,太執著與人世間地各種虛名稱謂,已是著相,陷入歧途,一時也是苦思,不再說話。

這會兒,太和真人在一眾弟子的照顧之下勉強醒了過來,剛好看見之前那一幕,強撐著被沖玄子道人扶了起來,朝著彌勒教主說道:「教主隱藏深刻,貧道佩服。只是貧道自負眼力,相信教主身上不懷有任何武功!」

彌勒教主又是沉默片刻,說道:「吾降世渡人,不貪,不殺,不需要武功。吾之經意,博大精深,凡人聞道心喜,不許武道相佐。太和,你這般執迷與武功,青城山比之百年前又是如何?」

太和真人聞言一愣,想起數百年前,李唐盛世,皇家尊崇道學,青城山作為三天正一法師張天師道場,一時風頭無兩,引領天下道門。本朝自太祖以來,佛道並舉,雖然道家還是壓過佛家一頭,黃老煉丹之術也受宮中喜愛,可惜始終不必前朝,青城山已經隱隱有了泯然眾人地跡象。

太和真人雖然不是青城掌門,但卻是這一輩里道法武功最高之人,尋常門派大小事務,就是掌門太清真人也要與他多多溝通商議。如今青城山這般模樣,他確是難辭其咎地。想到此處,太和真人不禁悲從中來,又是憤慨,一時沉默,嘴角又有鮮血滲出。

空智禪師和太和真人一時陷入沉默,那邊原本昏厥倒地的空戒方丈卻是勉強睜開了眼睛,不顧自身傷勢,不管毒氣入體,強自運轉一絲功力與喉舌胸腹,以佛家獅子吼神通大神呼喊道:「外道妖人,敢用攝心邪術!」

空戒大師這一嗓子,真真是還原了獅子吼地精髓,加上他心急氣憤,竟是超常發揮,聲音何止獅子,簡直含有龍象之力。這聲音響徹大雄寶殿,震動眾人心田,隨即穿過牆壁,在整個少林寺中回蕩。不遠處一座村莊之中,正在耕作的一眾農民都是紛紛抬頭,看向寺廟,面帶恐懼,不住丟下手中活計,大念「阿彌陀佛」。

大雄寶殿中眾人一時只覺得無窮無盡的聲音響起,震痛耳膜,深入腦海,就如暮鼓晨鐘一般,震醒心靈,一時個個捂耳大呼,又是清明許多。

直到此時,太和真人和空智禪師才回過神來,一時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彌勒教主一句話引動了心魔,差點深陷難以自拔。兩人冷汗涔涔,相互對視一眼,各自暗驚彌勒教主地攝心術果然非凡,實在太過恐怖。

彌勒教主在充斥大殿的獅子吼聲中巋然不動,直到聲音逐漸散去,才勉強低下頭來,看向不住喘息的空戒方丈,微笑說道:「好和尚,好修為!你且關注自身,莫要逞強。你聽,你的心臟越跳越快,就要跳出來了。」

空戒方丈聞言一驚,再想鎮壓心神已是不及,只覺得胸中一顆心臟瘋狂跳動,全身上下血氣都不住充盈,四下流轉,眼看就要心臟爆裂而死。好在一旁還有個空明大師,自也不是泛泛之輩,抬起手就是一拳,用關節打在空戒方丈胸口,寸進闖入,打得空戒方丈一口熱血噴出,這才心神稍稍寧靜,勉強保住了一條性命。

攝心術流傳在西域一帶,具體來源已不可靠。但是作為傳說多年的邪道秘法,就與苗人地蠱術一般,頗受到中原武功的剋制,只要了解其根本,不難想辦法對付。若非如此,只怕早千百年,西域便統治了中原,與苗人地蠱師作對,哪裡還有如今中原武林繁榮昌盛地景象。

這位彌勒教主施展的攝心術,其實也就是一種利用語言,配合藥物、環境、肢體微妙動作以及在受術者心中固有的印象,對受術者進行暗示,引導其思維不由自主地朝著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發展,最終作用於其自身。

要是平時眾人武功完好之時,只他一說話,就能發現他言語舉動中地各種貓膩,心生警惕,自然抵制他的言語。只是此時眾人都是軟倒在地,氣血兩虧,莫說抵抗攝心術,就是站起來都很困難,正是精氣神三寶衰竭,難以自持的時候。

人心最是莫測。而攝心術就是一門操縱人心的功夫,包含諸多學問,尋常人難以接觸,難以學習,自然也就難以抵禦。設想有人說「眼下緊守心神,莫想一隻黃狗」,聽話之人腦海中往往會浮現出一隻黃狗,卻是思維跳脫之處,不受主觀意識掌控。

攝心術地威力,比這種尋常的語言伎倆還要高超許多,像是世間也真有那等看什麼都不爽,聽什麼都不服的人物,真識破言語伎倆之後,腦中充塞萬物,就是沒有一隻黃狗。尋常言語伎倆到此無效,攝心術施展者則會進一步加深暗示,深化印象,增加細節,描述為「千萬莫想一隻毛色髒亂的黃狗,莫想它四肢靈動,眼神清澈,張嘴吐舌,朝你跑來,一團黃光撲進你的懷裡,濕漉漉地舌頭舔在你的臉上」,若是這般描述,只怕就少有人能不想起一隻活靈活現地黃狗了。

不過,誰要是在路上莫名其妙跟別人說這麼一大通,只怕輕則被罵「有病」,遇上脾氣不好的就要吃些皮肉之苦了。故而這攝心術地修鍊,實在是一門複雜學問,才會導致其失傳多年,近乎絕跡。

而如今,彌勒教主現身,卻是又將這一門神通帶回了中原武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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