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江湖雨暗村 第三十七章 退而求其次

中軍大帳之中,陳風崇和孫向景兩人對陳同光的回答雖然感到失望,倒也不出意外。按照陳同光二十年前的行事作風和一應習慣,加上兩人沿途不斷收到的,來自於京中和西北各地官府的隱秘消息簡報,其實已然對陳同光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有了一個較為準確的預判,兩人自身其實也已經有了相應的決定和打算。

饒是如此,此刻帳中還是迷之沉默片刻,陳風崇和孫向景對視一眼,臉上都是有些失落。陳同光自己也知道兩人來意目的,自然能夠想到自己的一番話會對兩人產生怎樣的影響,一時也就沉默不語,等兩人說話。至於他身邊的副將小兵們,更是個個臉上神情豐富,心中思緒萬千,又是感動於陳同光的大仁大義,又是對兩人的來意抱有一絲好感,一時難以自持。

片刻之後,陳風崇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陳將軍鞠躬盡瘁,為國為民,晚輩佩服。既然陳將軍不願離開西寧,晚輩兩人願意守衛陳將軍近旁,保護將軍平安。」說著話,陳風崇轉頭看了看孫向景,見他也是微微點頭,心中也是鬆了一口氣,又是覺得有些抱歉不忍。

陳同光聽了這話,也是覺得莫名感動。他自是知道當年就走小兒子的人物是武道大家,如今小兒子找上門來,說出這等話語,自然是在武道上得到了傳授,應該是有了十分不俗地修為,也是倍感欣慰。只是這西寧市邊防重鎮,近日的消息又表明西夏只怕是有大動作在準備,饒是他帶兵多年,也不敢說手握勝券,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冒險,一時踟躇。

不等陳同光說話,旁邊的一位年輕副將已經向前一步,微微哂笑,說道:「兩位少俠的好意,陳將軍自然是心領。只是如今宋夏交戰,局勢緊張,西夏更是高手如雲,就是老將軍這幾日也受了兩次暗殺。軍中規矩森嚴,一來不能收留來意不明之人,二來兩位年紀輕輕,只怕也不是西夏高人的對手,只怕遇事難以相助,還白白斷送了性命,卻是不美。」

副將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面前一股冷風颳起,不由微微眯眼。再睜眼時,這副將驚訝地看見自己腰間的大刀被陳風崇握在了手中。看陳風崇輕鬆悠閑,似乎從未舉動的樣子,直叫這副將心中驚懼,後背發涼,一時又是有些遮不住臉,低吼一聲,就要向前奪回大刀,一時又覺得腰間一緊,難以舉動,轉頭一看,卻是孫向景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伸手拉住了他甲胄上的腰帶。

軍中不乏高手,也有武道流傳。像是龐太師那等人物,甚至能從軍隊中抽出一眾高手,組成自家私軍府兵,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抗衡一般武林門派。只是大宋自太祖始,都是奉行招流民進軍的政策,一應兵將的根骨體質自然不如練武之人,或有缺失;加上軍營中流傳的武功不過是最末一等,更多還是注重行伍陣法,對個人實力不是十分推崇,自然也難出高手;更何況名師才好出高徒,江湖與廟堂相互制約,武林前輩自然不會去指點軍中兵將練武,也是限制了其實力的發展。

陳同光身邊這個副將,其實多少還是修鍊有一些武術,一手鬼頭大刀在軍中也算拔尖,年紀輕輕就有了不小的作為,這才能成為副將。只是年輕人一時在小環境拔得頭籌,自然容易膨脹驕傲,迷失自我,卻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人品性也算正直,只是這些年來愈發眼高於頂,始終覺得大宋的軍隊時刻可以碾壓一眾武林門派,自己的修為在武林中也算絕頂高手,任誰來也不放在眼裡,言語多有冒失衝突之處。

要說軍隊能抗衡武林,這倒是不假,畢竟朝廷掌握天下大勢,享有無盡人力物力地支持,皇帝口含天憲,一言既出,血流成河,所謂「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真實不虛。不過要說這副將的武功絕頂,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要是說給太和真人知道,只怕他要笑得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一個刀法小成,有些根基,可惜內勁都不曾修鍊出來的人物,別說是一眾絕頂高人,就是陳風崇也能揮手將其擊敗,孫向景單靠拳腳武功也是實力碾壓。

兩人這番動手,倒也不是激於義憤,故意給人難堪,而是必要時候顯露些本事,卻是更好叫陳同光相信,以便留在他身邊保護些時日。畢竟兩人來路不明,一應師承門派都不曾透漏,身懷的陸憑又是言語奇怪,頗有漏洞,叫人不得不防,也是難以相信。如今一動手,一來向眾人證明了自身的實力,二來也是隱隱有表明自己並無惡意,洗脫嫌疑的意思。畢竟以他兩人表露出的招式,若是有心刺殺陳同光,只怕這大帳之內還是無人能擋的。

當然,真有人能刺殺了陳同光,能不能出這大營,就要兩說了。

陳同光上前一步,按住那年輕副將的肩頭,將他壓回原位,自己朝著陳風崇和孫向景兩人笑著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兩位少俠好身手。既然兩位一番美意,老夫自然接受,先行謝過。自老夫履任以來,數日時光,已將這大營事務理順,卻是該去城中住上幾日,處理一應軍報公文。兩位若是不棄,就請暫留一日,明日便隨老夫返回城中將軍府罷。」

那年輕副將聽陳同光這般說,頓時一陣焦急,張口欲言,又被陳同光制止,只得憤憤站在一邊。他也是一番謹慎好意,只是不知陳同光與陳風崇的關係,一時不解個中關竅,難以揣摩陳同光的心思,有些疑惑。

陳風崇聽陳同光答應,自然是長出一口氣,倍覺輕鬆。由他和孫向景兩人守在陳同光身邊,尋常的刺客之流卻是傷不到他了。孫向景卻是眼珠子一轉,說到:「我與師兄初來乍到,對著軍中不甚熟悉,一時也難以習慣。既然只有一日,不如請陳將軍明早在您府邸相見,我倆便先回城去,也省些麻煩。」

陳同光看看周圍將士的神情,還是點點頭道:「也好,那就煩請兩位少俠,明日到將軍府一敘了。兩位在城中的一應開銷,都由我這邊承擔。待兩位入府之後,可受九品俸祿,聊表心意。」

兩人自無不可,也就約定,告辭離開,只是陳風崇還有些不舍,多看了陳同光兩眼。他們倒是不在意什麼九品俸祿,畢竟兩人都是不愁銀兩之人,尋常人家苦求一生的官階俸祿在他們眼中不過爾爾。倒是陳同光要返回將軍府的消息,還是叫兩人十分高興。畢竟這大營中人員混雜,城內卻是要安全許多。

兩人告辭之後,那年輕副將終於忍之不住,不顧僭越,急急向陳同光述說個中要害。陳同光只是聽聽,拍了拍他的肩頭,好生說道:「你莫要著急,我自有打算。經此一事,可要記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多多磨礪自身才是。」

副將一時獃滯,看著陳同光的神情,只覺得他一時流露溫柔,從一個鐵骨將軍變成了尋常父親,自是有些驚詫,也不敢多說,只是狠狠點頭,暗自鼓勁,要去苦練刀法,再與兩人比過。

這邊孫向景和陳風崇離了大營,走在回城的路上,也是頗覺今日之事十分順利,一時心情愉快,腳步輕鬆。

孫向景自拉了陳風崇的衣袖,對他說道:「師兄,明日我兩人就能進將軍府,你可還記得府中的布置么?」

陳風崇知道這小師弟好奇心盛,雖不慕達官顯宦,但對其日常生活還是覺得好奇。只是他不足六歲便離開了將軍府,一應記憶都是十分模糊,仔細回想之下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得如實相告,直說待得明日就能入府一觀,眼下多問也是無益。

不過看著孫向景好奇模樣,陳風崇還是給他說了些尋常官宦人家的住宅模樣。他這些年偷遍了江南一帶,莫說是人家的庫房書房,就是各家小姐的閨房都是熟悉非常,一說起來如數家珍,口若懸河,叫孫向景聽得神往,也著急去體驗一番富貴奢靡的大官生活。

兩人有說有笑,嘻嘻哈哈,一時回到城中,依舊回房休息,等待明日一早進將軍府去,開始守衛陳同光的一段日子。

城外,日頭西斜,遍地的砂礫碎石和低矮灌木在日光下拖出長長的影子,頗有些空曠寂寥之感。

先前接待陳風崇和孫向景的那位文書先生正在某處偏僻角落,與一名身披明黃色袈裟,頭上留著寸發的外道僧人說話。片刻之後,這僧人經過再三確認,臉上露出了滿意笑容,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進文書先生懷中,目送他歡天喜地地走了。

一隻灰色的鴿子衝天而起,朝著東邊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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