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江湖雨暗村 第二十六章 惡客入庄來

西北一片慌亂,福州也是焦頭爛額。只有蘇州城外的那座小山莊,還享有著一份安寧祥和。

自從一眾弟子離開之後,長生老人和妻子的生活又恢複了往日的平淡。山莊里少了陳風崇的葷段子,沒了孫向景撒嬌賣萌,一時倒顯得有些寂寞凄涼,僕人們都有些不習慣,感覺都懶散了許多,也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要做。

長生老人自從上了年紀之後,倒不再像年輕時那會兒日日勤奮練功,每日只是舒展筋骨,其餘時候都在看書。比起其他武術或者道學上的大家,長生老人讀的書倒是要紛雜許多,無論是武經道藏,還是醫術典籍,甚至白話小說,他總有得看的,成日也看不完。

師娘這次送走了幾名弟子,倒也不像以往那般擔心,成日里就是在院子里飲茶。要麼配上一本小說,要麼就綉些針織紋樣,偶爾也練練書法,日子也算是十分平靜。

這一日,師娘正在院中樹下繡花,看樣子繡的是鴛鴦和合,用著一塊素白的底料,也不知她是綉來給誰。長生老人看了一早上的醫書,這下也有些疲倦,便也來到這庭院之中,陪著妻子坐會兒,順便看她繡花。

看了半天,老人忍不住開口道:「往日里你總念叨著他們,也十分不舍。這次怎的這般淡定,毫不擔心呢?」

師娘手中活計不停,眼都不抬,直接說道:「孩子大了不能留,留來留去結冤讎。他們都是大人了,總要多出去走走,又都是成熟穩重的,自然不用我擔心。」

長生老人這下大感奇怪,問道:「你這話……我記得是說姑娘的……這且不說,你真一點都不擔心?」

師娘這才抬起頭來,白了長生老人一眼,說道:「我若擔心,又有什麼法子?求他們吉人天相罷了。倒是你,尋常我憂心幾個小的,多說幾句,你就百般嘲諷於我;如今我不擔心了,你卻還要來招我。真是日子過得淡了,覺得無聊么?」

長生老人嘿嘿一笑,一時臉上的神情就如二三十的小夥子一般,帶著些狡黠,又有些苦笑,更有幾分愛意,說道:「這不是看你這些日子老不說話,怕你心裡有事,憋壞了自己么。」

師娘嘆了口氣,說道:「哪兒那麼多話。平日里向景離不開我,風崇又是個健談的,我才願意多說幾句。如今這莊子里只有你我,又是春暖神倦的,我哪有心思說話。做點手工活計打發時間,養神罷了。」

長生老人點點頭,說道:「也好,畢竟憂能傷人。我卻忘了你也一把年紀的,精力有時自然不濟……」

話沒說完,只見師娘臉色一變,將手中的針線「啪」一下拍在桌子上,死死盯著長生老人,語氣幽幽道:「你是嫌我老了么?」

長生老人正要解釋,忽然覺得周圍氣氛有些不對,頓時收起一臉的笑意,看向院子之外,周身氣息流轉,一時如臨大敵。

師娘見他這般樣子,以為他惹了自己之後正尋法子脫身,一時不悅。正要張嘴說話,便聽見一聲慘叫,莊子里的一個年輕僕役橫著飛了過來,沿路滴血,直直落在師娘面前幾步,滿臉扭曲痛苦,七竅之中都有鮮血流出,胸膛凹陷,進氣少過出氣,眼看著情況十分危急。

師娘一驚,連忙起身,幾步到那僕役身前,先試了他的鼻息頸脈,發現他被人以巨力傷了心肺,雖一時不致死命,傷勢卻也嚴重。師娘跟隨長生老人多年,雖然不怎麼懂醫術,多少還是會些治傷的手法,連忙施救,卻不見長生老人上前。

只見院子的那道月亮門之外,數十名渾身裹在黑衣之中的精瘦蒙面男人大步走了進來。這群人眼神犀利,個個帶著殺氣,手中持有刀劍,不少兵器還在往下滴血,也不知他們這一路傷了多少家奴院工,直叫師娘膽戰心驚,又是難以置信。

長生老人的這座山莊,乃是多年前他隱居之時斥巨資設計建設。山莊風景秀美絕佳不說,更有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的道理蘊含其中。尋常人莫說闖入,就是能完整走一遍都算不簡單。更何況一眾家奴院工之中,雖大多是些雜役使喚之人,卻也不乏得到過長生老人指點的練武人物,保護一個小小的山莊應該是綽綽有餘。就算來犯的敵人再怎麼厲害,這些家奴院工多少也能與他們對上一兩手,伺機發出警報,告於長生老人知道才是。

如今這群人竟然能在不聲不響之間闖入山莊,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暢通無阻,真真叫師娘有些心驚,卻是不知他們到底身懷何等程度的武功,才能做到這一步。

長生老人見這些黑衣人闖入,雖然有些驚訝,倒也不覺得慌張,只在一旁站著,嚴陣以待。前年年底之時,曾有太玄教的人夜闖山莊,用迷香放倒了一應僕役,最終還是長生老人出手才得以驅逐。太玄教和彌勒教同出一源,當今天下敢闖進長生老人山莊的,除了趙禎的禁軍,也就只有彌勒教的人。故而老人洞明因果,並不覺得奇怪,只是暗驚於這群人的武功之高超。

所謂來者不善,這群人也不多話,見了長生老人和師娘便猛撲過來。

只是長生老人是何等人物?那是武林一帶前輩,陸地神仙的級別,又怎會讓幾個後生晚輩在自己面前佔了分毫先機便宜去。

這群人甫一動作,師娘便覺得眼前一黑,也不見長生老人動作,便看見他站在了自己身前,攔住那些闖入之人,順便還給倒地的僕役點了穴道,封閉氣血,緩解傷勢。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便看見原本還在數十步外的長生老人鬼魅般地站到了自己面前。看他似乎絲毫不曾舉動,就連身上的衣襟袖角都是絲毫不曾動過的樣子,眾人心中也是一驚,暗嘆果然是前輩高人,便也紛紛減緩腳步,分散開來,圍成陣勢,伺機進攻。

長生老人看著幾人,開口說道:「諸位是何人物,為何而來,老朽都已知曉。老朽多年不理江湖之事,隱居於此,躲避世俗紛擾,實在不願意傷了天合。請諸位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之前種種,老朽都不欲追究。」

他這番客氣話語,聽在眾人耳中,便如示弱一般,平白給眾人增添了幾分勇氣。幾人對視一眼,紛紛大喊出聲,舉起手中兵器,朝著老人殺來。

只見老人輕輕嘆了口氣,長身直立,右手微微抬起,捏成劍指,朝著幾人攻來的方向點去。

一時間,只聽見布匹血肉撕裂之聲響徹院子。眾人頓時狂退幾步,檢視自身,發現每人左肩之上都多了一個不深不淺的血洞,正在緩緩向外滲著鮮血。

眾人更是一驚,先前卻只覺得長生老人幾下隨意點出,就連內息氣勁都不曾感覺到,便被他這般傷了,實在叫人難以理解接受。不過他們都是領受了命令的死士,又個個身懷絕世武功,雖然面前的長生老人比傳聞中似乎還要厲害不少,卻絲毫不妨礙他們繼續鼓起血勇。隨手止住傷勢之後,眾人紛紛腳下步伐變動,圍成一個奇怪的陣勢,再度朝著老人攻來。

長生老人原本十分淡定,面對幾人也是異常輕鬆。他的武道已經到了一個近乎超凡脫俗的境界,尋常的練武之人萬難想像,更不可能匹敵。眼前這些彌勒教的高手,或許面對幾大門派掌門都有一戰之力,可是在他的眼裡,與拿著糖棍的幼子稚童也無太大區別,並不值得他上心擔憂。

只是這幾人陣勢一出,卻是叫長生老人眼睛一眯,頓時心生警惕,再不敢小覷幾人,卻是已經準備全力出手,再不存了玩耍的心思。

武道一途,無非是鍛煉身體,磨礪心性,理解道法,追求天人合一。單看道家來說,大概是一個「築基、入微、絕頂、超凡」的階段與過程。隨著武道修為的加深,練武之人對整個世界的看法都會緩緩轉變,對身邊周圍的日常有所改觀,不斷調整自身心態,適應更高一層的武道。

尋常門派年輕弟子,大概都掙扎在築基到入微的階段之間,也就是有了內外交匯的基礎,身體比之尋常人要強大,或能以一敵十,長久便會落敗;至於徐方旭、孫向景和陳風崇等人,則是在長生老人多年的教導訓練之下,堪堪邁過了入微的門檻,能把握自己的一招一式,每一分力道都用得恰到好處,尋常人來多少都不是對手,總會被他們憑藉經驗和招式一一擊敗;而那清平夫人,更是天賦心性絕佳,年紀輕輕便已是絕頂人物,能為人所不能為,空手便能將石塊捏成齏粉,拳腳間帶有無盡威勢,尋常人沾到就死,碰著則亡。

許多年前,長生老人便已經靠著自己對《太玄經注》或是千百年來空前絕後的理解,一舉達到了超凡脫俗的境界,與各大門派掌門一般,不說天下無敵,也是罕有敵手。這些年來,老人隱居蘇州,潛心研究雜學,卻是在武道上更進一步,真實不虛地「超凡脫俗」,已經不能以凡人的思想來理解,號稱是陸地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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