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江湖雨暗村 第一十六章 京兆重逢時

徐方旭看著幾人,也是哭笑不得,暗想這寺廟供桌上擺著燒雞原就是極其反常的事情,眾人竟然還敢往嘴裡送,也是藝高人膽大的作為。不過徐方旭還是有些疑惑,看著這群叫花子里武功實在不錯的那位問道:「眾兄弟不明就裡也就罷了,為何閣下這等身手,還能中了如此圈套?」

那人高挑壯實的身材,面貌十分普通,看上去也就二十餘歲模樣,一聽徐方旭問起,頓時老臉一紅,吶吶說道:「這個……武功是傳功長老傳授的……那個……平日里卻還是習慣見了吃食就塞進嘴裡……」

徐方旭頓時哭笑不得,又是叫幾人先去休息片刻,自己去照顧那些沒有武功在身還躺在地上的叫花子,等明日一早眾人一同前往南少林,再求了和尚們解救,徹底祛除這蠱毒。

一眾乞丐又是謝過,聽聞徐方旭也要去南少林,先前醒過來的那群人里忽然跳出一人,指著徐方旭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一問之下,原來這人曾經參加過六月壽州的事情,認得徐方旭的面孔,只是先前中毒太深,一時分不出精神。他因著北邊乞討的行當不景氣,這半年來到了南邊討飯,卻是不想又遇見了徐方旭,一時也是激動。

徐方旭更是覺得好笑,不料此處還能遇見故人。

乞丐們中的是蠱毒,雖然致死的毒藥已經被徐方旭用藥丸逼出,但只怕其胃袋腸衣之中還有殘存的蠱蟲活動,長久下去還是會危急生命。原本徐方旭也聽孫向景說過,對付一般的蠱毒說簡單倒也簡單,幾頭生大蒜下肚便能化解許多蠱蟲。畢竟漢末的陶弘景便在《名醫別錄》中記載過其「散癰腫魘瘡,除風邪,殺毒氣」的功效,民間更有「蒜解百肉之毒」的說法,倒也是一味尋常可見的藥材。只是眼下這荒山野嶺的,這常人家中都有的大蒜卻是難求;和尚們又是嚴守五葷戒,寺廟裡只怕也難尋,只求少林和尚們有辦法對付這蠱毒才好。

徐方旭又想起孫向景生來不食五葷之類,倒也是天生合適修鍊這等蠱毒功夫,一應遇上大蒜之類,他的反應要比蠱蟲還要來得厲害,卻是不會輕易著了這等道道。只是如今孫向景不在身邊,徐方旭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一時又是擔心乞丐們的身子,一時也是想起了孫向景,不知他在山莊里過得可好。

也是徐方旭不知,孫向景如今卻是不在山莊,早已跟著陳風崇出門,沿途趕路,現下已是到了京兆府前後。

上一次孫向景來著京兆府,卻是受了無盡的委屈,飽嘗了人世間的艱難。此番前來,他倒是意氣風發,要去尋先前毆打他的一眾年輕乞丐報仇。

陳風崇聽他一說,只是笑笑,直說他忘了當時眾人在鄭州城時與付禹寧所說,那群乞丐卻是早已魂歸天際,這下只怕已經輪迴投胎了,又去哪裡尋去。

孫向景這才想起,開封府那位為了尋找自己,一早派人屠滅了那些乞丐,一時也是訕笑。不過既然到了京兆府,兩人難免要去惠家一趟,一來由陳風崇親自登門拜謝惠天成當日對孫向景的救命之恩,而來也是替惠博文回家看看,探望下他的老父親。

兩人說走就走,到時也快,孫向景又在惠家住了一月有餘,一應路程都是十分熟悉,不多時也就來到了惠家門口,請老門子進去通報。

惠天成今日未去商行打理事務。自從去年四月送走了孫向景之後,他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京兆府上下官員的諸多照顧,生意做得一日比一日紅火,幾乎要壟斷了整個京兆府的銀錢往來。惠博文也時常與惠天成通些書信,也說了孫向景的出身背景,更是叫惠天成直念「阿彌陀佛」,卻是不想自己一時好心,竟救了這等了不得的人物。

今日一聽門子來報說孫公子回來就在門口,惠天成更是大喜過望,也是實在愛憐這孫向景,雖然時常在惠博文的信里聽聞他的消息,孫向景也不是附上一兩頁紙談論,但終究見不到人就想得難受,愈發挂念。

惠天成來不及整理衣冠,連忙幾步跑到了門外,與一眾下人簇擁著孫向景和陳風崇進了屋子,詳細談論。

陳風崇一進屋,便一頭拜倒在惠天成面前,感念他拯救自家師弟於危難之中,直說因著自己性子散漫,不曾趕來拜見恩人,直到今日才有緣登門,卻是一定要惠天成受他這一番拜謝。

惠天成自從知道孫向景是長生老人的弟子之後,一直覺得世事奇妙非常,原來他走鏢時的師父,嚴格來說還要叫長生老人一聲前輩,這樣一算下來,孫向景倒是與他師父是一輩的人,擔得起他一聲「小師叔」的,他又哪裡能收陳風崇這等大禮。

況且孫向景剛剛離開,便已經有禁軍親自登門道謝,一應的禮敬都是不缺,更給了她諸多方便。惠天成不是那等把持著恩情拿捏別人的人物,卻是施恩不圖報的,眼下更是不願接受陳風崇的拜謝,直叫他請起。

陳風崇卻執意完成禮數,說道一碼歸作一碼。惠天成的兒子惠博文也是擺了與長生老人一輩的前輩太和真人為師,照理說眾人都是平輩,惠天成自然受得起這一禮。更何況禁軍是禁軍,感謝的是惠天成幫了他們的忙,這報恩一道卻是不能假手於人,陳風崇一定要親自拜謝才是。

更何況惠天成對孫向景也算視同己出,斷斷一月之間也是投注了不少心思,孫向景常與諸位師兄師姐說起,更是叫幾人感動。

拜謝之後,陳風崇又是取出了師父長生老人為此行專門準備給惠天成的一應禮物,都是些尋常難得一見的養生藥丸之類,一一告知惠天成服用之法,要助他一求長生之道。惠天成一聽長生老人賜葯,更是欣喜非常。他早年間練的武功畢竟不是名門傳授,多少有些瑕疵,也損害了身體,落了些暗疾。如今有了長生老人的幫助,惠天成卻是能夠彌補身體的不足,也能一窺古稀之道了。

兩人到來,惠天成自然是歡喜招待,又是大擺夜宴。席間眾人說起,惠天成才知道兩人是來尋新上任的西寧駐將陳同光,直說陳同光幾日前便到了京兆府,惠天成作為一方商會首領,又與禁軍有些交道,倒也接待了他一場,好生送走了。

陳風崇一時聽見了陳同光的消息,心緒也是激蕩,連忙追問。惠天成好歹也是混跡商場多年的老狐狸,又哪裡看不出來陳風崇與陳同光之間莫名難言的關係,連忙說道:「那位陳將軍倒與小友頗為相似,一應鐵骨錚錚,頗有武將風骨。」

陳風崇一聽,臉上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一時百味雜陳。惠天成見他這個樣子,也就不再提起此事,只不住勸酒,又是叫陳風崇喝了好幾杯,一時賓主盡歡。

飲宴結束,惠天成安排兩人住下。孫向景卻是提出要求,說也不麻煩惠天成,自己與陳風崇住一間就好。惠天成原本想著叫兩人都住得舒坦些,一時又看見陳風崇鬱鬱寡歡的模樣,也就瞭然,招呼下人準備了大床客房,安排兩人住下。

是夜,陳風崇喝多了酒,卻怎麼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一般。

孫向景知道他的心事,也聯想起前年與徐方旭前往吐蕃的時候,面對仁欽桑布上師的消息,徐方旭也是這般類似近鄉情怯的樣子,便安慰道:「師兄,你卻還在想什麼。再過的三五日,若是我們的車馬快些,也就能到了西寧城。難道你還怕了不成?」

陳風崇輕輕嘆了口氣,對孫向景說道:「你是我兄弟,我也不瞞你。對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爹,我總是覺得有些害怕。又是擔心他食古不化執意不走,又是害怕與他相見之時不知如何說起。若是見了面他認下我,我不知今後該當何去何從;可若是他不認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這等事情,一時也是為難。」

孫向景說道:「如今咱倆都到了這裡,難不成還能回頭?無論你父子二人是否相認,單是為了救下一位忠勇將官,我等也該走這一遭才是。」

陳風崇一愣,暗想自家師弟雖然心思巧妙,但也很難說出這等話語,當下疑惑道:「你這話卻是誰教你說得?」

孫向景嘿嘿一笑,只說道:「師兄可別管這些,或許是師娘,或許是師兄,就是師姐教我這樣說,你又能如何?且不管這話是誰教我的,你只想想,道理是不是這個道理便是了。」

陳風崇伸手一拍孫向景的腦門,笑罵道:「你這小鬼,還算計起我來了。好了,快睡覺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趕路呢。」

孫向景又是一笑,轉過身軀攬住陳風崇的身子,不再說話,閉眼睡了。

窗外一彎新月斜掛,照進了窗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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