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風卷江湖雨暗村 第一十三章 夜有不速客

房門一開,無盡的風雨頓時裹挾著一股腥臊莫名的味道一擁而入,叫人心生煩悶。然而這味道也還算是好的,卻見那門口站了一個矮小的黑影,一動不動地,兩隻泛著黃光的眼睛看向屋內。

那黑衣不過尋常五六歲小孩兒身高,看動作又像是佝僂著身子,怎麼看怎麼不像個正常人的模樣。不是孫向景膽小,就是陳風崇也驚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他兩人雖然身懷不俗武功,可終究只能對付物質世界中客觀存在的東西,對一應的神鬼之類,山精野怪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許是天氣太差,屋裡多少還有些火光,這才吸引了門口這東西的到來。只是它站在門口,並不進去,也不知是害怕兩人還是有其他打算,就站在門邊,一動不動,看著屋內。那雷聲原本已經漸漸小了下去,這下子忽然又大了起來,而且是近在耳邊一般地,不住在那東西身後震響。

又過得片刻,孫向景依舊汗濕了手心,陳風崇也是覺得難以為繼,正待開口詢問,卻聽門外那東西問了一句:「你看我是誰?」

陳風崇一驚,更是集中精神朝那東西望去。只是夜黑風大,屋裡的火光也只是若隱若現,卻是實在看不清楚,只覺得其面容模糊,難以分辨。

忽然之間,陳風崇心中就像亮起了一道明光,一時福至心靈,大聲說道:「那個俊俏的小孩兒,快進來烤烤火,外面怪冷的。」

隨著陳風崇這句話一說出口,整個屋外的風雨雷電似乎一時都停息了下去。屋外那東西似是十分感激,隱約做了幾個作揖的姿勢。孫向景聽陳風崇一說,以為屋外是個小孩兒,也就大膽抬頭去看,卻之間陳風崇一句話說出之後,那東西的面容大致清楚了些許,的確像是一個小孩兒,又不怎麼看得清楚。

還不等孫向景再仔細看看,就見那東西身形一晃,轉身便逃走了,隱沒如夜色之中。模糊間,孫向景又看見它身後似乎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尾巴,一時又是嚇得渾身一抖,不住後怕,拉緊了陳風崇的衣襟不敢說話。

陳風崇只安撫他原樣坐下,快些休息,自己有朝火堆里添了些潮濕的枝葉,燒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風雨漸歇,兩人相互依偎著,迷迷糊糊熬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卻是個近日少見的大太陽天,紅日高懸,晴空萬里,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孫向景昨天扭傷了腳,倒也沒有什麼大礙,修養了一日,又受著自身內功溫養,已是好了大半,除了還有些發腫之外,行走倒是沒什麼大問題,倒也能自己下地趕路了。

陳風崇也是長出了一口氣,要是孫向景的扭傷再嚴重些,自己兩人只怕就要原路返回,先養好傷再行出發,卻是怕要誤了路程。

昨夜那一幕就像兩人共同發夢一般,不曾留下了點滴痕迹,倒叫人有些難辨虛實。不過兩人出門之時,卻見門口擺了一小堆山果,時令下的小果子都有許多,卻是意外收穫。

孫向景昨夜聽完陳風崇說話,又見那東西逃走,大概就知道是遇見了什麼有道行的動物。他聽得故事不少,這等民間傳聞也是十分熟悉,只是一時害怕,未曾即刻想起。既然隱約知道那東西來討個口彩,孫向景倒也不敢貿然發問,只怕一時不慎壞了人家的修行,倒也是不好。現下見了門口這堆憑空而來的山果,孫向景倒是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與陳風崇相視一笑,也不說話,小心將那些山果收下,又留了些師娘親手做的點心當作回禮,便一同離開了破屋。

兩人走遠之後,破屋旁的密林之中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一個小腦袋,隨即走出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這小孩兒生的倒也俊俏,仔細看去竟與孫向景有個幾分相似,只是眼角處更高挑些,下巴頦兒更尖些,鼻頭一副濕濕的樣子。

小孩兒看著兩人留下的點心狂咽唾沫,又是朝著兩人去的方向磕頭作揖,這才跳起來抓起點心,不住往嘴裡塞,表情十分幸福。

京城那邊,陳同光得了朝廷的諭令,也不敢耽擱。他在京中早已一無所有,雖然趙禎又賜了一套宅子給他,最終未及入住,便馬不停蹄地赴任履職。

陳同光在人世間再無親友,只有一位遠在嶺南的夫人,也一早遣人去接了,直接送到西寧相聚。他一生得了兩子,大兒子死在了颶風海嘯之中,小兒子則是被武林高人救走,如今生死不知。《禮記》有載,曰:「五十而知天命。」然而陳同光今年五十餘歲,卻是依舊看不透天機所在。好在趙禎對他十分信賴照顧,倒也賞賜了許多事物,諸多幫助,以求能彌補他這些年來的損失之萬一。

陳同光了無掛礙,更是對朝廷死心塌地,再也沒有什麼疑惑,拿著朝廷和樞密院下的文書,領著一眾趙禎賞賜的親隨,沿著官道驛站,一路朝著西寧城趕去。

西寧城與開封府相隔何止千里,所幸也有一條渭水溝通,眾人從開封府官道水運出發,沿途經過京兆府,再過秦州之後,先去蘭州城見了莫之代,便能一路前往西寧城。

陳同光遠離朝廷日久,雖然也有邸報官文閱讀,了解天下大事,卻始終不能清楚深刻地看清如今朝中的局勢。大宋黨爭嚴重,到了趙禎這個時候更是演的愈發厲害,比之先皇真宗皇帝那會兒更叫人看不清楚。陳同光在京數日,已有不少派系的官員前來拜謁,或明或暗,都是給予了不少好處,更許諾了光明未來。

陳同光為人正直,雖是一個武將,朝政上卻是像個讀書的儒生一般,十分認死理,倒不曾與這些人又太多的來往,更不用說答應他們的要求。不過畢竟是當了幾年官,又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物,陳同光還是與一般的腐儒不同。雖然他不曾加入了哪一個派系,但是對上門的一眾文官還是十分禮待,他人送來的東西也一應守下,倒是叫京中的文官們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只是龐吉太師那邊,自從陳同光返京那日,兩人不歡而散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倒是一時也風平浪靜,其下暗流涌動。只是陳同光深知龐吉的厲害,也不敢掉以輕心。他一早聽聞蘭州駐將莫之代是龐吉太師的得意門生,此番重新啟用自己,與他也有著莫大的關聯。雖然是龐吉門生,不過因著兩人都是邊防諸君,陳同光還是不得不先去蘭州城見一見這位年輕的莫之代,全了禮數,也好將來有相求的時候不會太過突兀。

車馬兼程的,又是官路好走,陳同光半月之後也就到了蘭州城外。

莫之代一早收到了消息,倒也十分禮敬,派遣大隊人馬將陳同光接入了軍營之中,一應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一日,口尊前輩,倒是將自己的地位放得極低。

雖然說陳同光只是個五品的將軍,莫之代被責罰降職之後依舊四品,而且還是在樞密院待過的人,又有龐太師這棵大樹可靠,但是小輩對長輩的禮待還是十足,絲毫不曾懈怠,也是不落與他人口實,又是維護太師一系的臉面。加上大宋一朝重職不重品,陳同光眼下正得了趙禎的歡心喜愛,莫之代倒也不敢怠慢。

陳同光一見那莫之代,心中便是一驚。只見那莫之代年輕才俊,氣勢十足,身上又像是懷有不俗的武功,舉手抬足之間都有氣息隨之轉動,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陳同光不休武道,但也聽說過武道修鍊的一些道理,深知這莫之代深不可測,卻是十分不好對付。

兩人都是駐將,一時相見自然要好生交談一番。只是莫之代言語間滴水不漏,既說明了如今邊境與西夏交戰的情況,對具體的機密軍情又絲毫不曾泄露,牢牢把握在手中,又叫陳同光對他刮目相看,同時愈發警惕。

他自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物,雖然是個武將,卻不是個莽夫,察言觀色倒也還算犀利。只是這莫之代將一切都隱藏地十分周密,陳同光一時也摸不透他的底細;又聽其言語間多有最近戰事吃緊,若是驟然有了什麼變故,一時也不好援助的意思,更是叫陳同光警惕非常。

陳同光自知此番去往西寧任職,多少會受到龐太師的為難,卻不想這蘭州守將莫之代也是這般厲害,看樣子絲毫沒有援助的意思,卻還能將話說得滴水不漏,也是個難得的人物。

兩人暗地裡幾次交鋒,面子上卻是賓主盡歡。因著自從先前西寧守將戰死之後,那邊的軍務是由莫之代這邊的一個副官代任,也是龐太師的門生。莫之代留著陳同光在蘭州住了一日,也就說皇命不可耽誤,派人沿途送著陳同光去了西寧,順便召回自家的副官,將軍權交回陳同光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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